原以為看在我即將進宮的份上,我娘會容我昏天黑地地放縱玩它一個月,哪曉得,她竟然給我安排了密集的培訓課,內容為關於如何成為乏人問津的小妾。
我無精打采地伏在幾案上,望著窗外明媚的春光,歎息。
“唉,娘,你真的忍心嗎,我在宮外能呼吸到自由空氣的時間是一天少一天,能不能放我出去捉捉螞蚱逮逮蝴蝶放放風箏蕩蕩秋千?”
娘臉上浮現譏誚:“這些事都可以移到你三年後再做,前提是,如果你能安然歸來。”
我娘真是過分憂慮,身為她的女兒,即便不能青出於藍勝於藍,但好歹經過這麼多年的耳濡目染,我沒學到她十分,至少也學了七分,這七分足夠助我在宮中活得仿若隱身一般,所以,娘,其實你大可放寬心啦。
娘的戒尺落上我肩頭,在我呲牙咧嘴高聲呼痛之時,娘收回戒尺,端起為人師表的架子,開始上課:“坐好!這種被抽去脊梁骨的坐姿最為引人注目!”
“這是閨房啊,要是在外麵,我當然會坐得正行得端!”我狡辯。
娘盯著我,半天無聲,燦燦水眸中的失望滿的似要溢出來。
唉,明知娘愛用這招逼我投降,我還是很沒出息地如她所願豎了白旗。
“好了好了,瑕兒知道錯了。”嘟著嘴,我試圖撒嬌來消減娘對我的失望。
娘不為所動:“錯在哪裡?”
“唔,錯在平時對自己疏於管教,以至於每逢重大場合就狀況頻頻惹人注目。”
提起這個,我也很鬱悶啊,也許我這人天生就該宅在深閨完全不適合拋頭露麵。
遙想這十五年來,隻要我離開丞相府出現在公眾場合,總會引起一場騷動。
一歲時去逛元宵燈會,差點被牙婆拐走,那一晚丞相府幾乎出動了所有奴仆才將我尋回。
兩歲時和我娘去寺裡吃齋祈福,結果自己不知道怎麼就掉進了水井裡差點一命嗚呼,嚇得那幫僧眾直呼“阿彌陀佛”。
三歲時的中秋節,丞相府裡請來了戲班子,高台剛架上去,我就按捺不住上了台,一片嘩然中,一根木柱從天而降,若不是有俠客來了招海底撈月將我救出,恐怕我肚裡的湯湯水水早就在台上蜿蜒。
四歲時纏著爹爹去獵場陪他狩獵,他一個分神,我就跑進了樹林,當虎嘯聲響徹雲霄,眾人遁聲而至,結果看到我竟然騎在虎背上伸手亂拔虎須,一乾人等嚇得臉色發白,我卻悠哉爬下虎背,臨走還摸了老虎屁股一把。那一次,我名聲大震,被爹爹同僚戲稱為“馴虎神妞”。
五歲時偷偷跟著大哥去學堂,大哥被選為太子的陪讀,自然是考慮到他天資聰穎能對太子起到積極向上的引導作用,結果大哥完全水平失常,在家背得滾瓜爛熟的“三字經”到了學堂上竟然隻背到“教不嚴,師之惰”就卡了殼,急的我不停給大哥使眼色,他倒好,不但不領情,還拿眼使勁剜我,一氣之下,我幫著他從“師之隋”往下背,聽得他臉色蒼白咬牙切齒。一旁的太子就大度的多,一邊搖頭晃腦地應和,一邊摸著我的小臉直誇我伶俐無雙。回府之後,我洋洋得意向娘描述自己的豐功偉績,哪料娘一聽完,不但沒誇我,還拉著我急奔到大娘處下跪求罰。大哥冷冷站在一旁,麵含譏誚,平時極力寵我,彼時卻連句好話也不替我說。爹爹則抿著唇,眼神鋒利得似要將我從頭到腳淩遲一遍,他薄唇一掀,我就被罰關了黑屋,思過三天。天曉得,明明是我為丞相府爭了光,不但不獎我,竟然還罰我,在我委屈地哇啦大哭時,我娘歎氣搖頭,一邊罵我愚鈍,一邊用話點撥。待我得知太子竟然隻能背到“性相近,□□”,並厘清這其中的厲害關係後,我首次認識到這個世界的複雜性。那之後不久,爹爹三十大壽,皇上親臨府上祝賀,壽宴上突然提起我的伶俐無雙,點名要聽我背誦三字經,在娘的授意下,我一臉懵懂,結結巴巴背了不到十分之一就“哇”一聲哭聲震天。爹爹對皇上解釋說我前陣子發過一次高燒,退燒後人就大不如前,再加上一些並發症,從此恐怕將與藥罐結緣,還望皇上恕罪雲雲。皇上一臉惋惜,說先前拗不過太子的纏磨,原打算召我進宮當太子玩伴,如此一來,隻能不了了之雲雲。皇上走後,娘摟著我著實鬆了一口氣,爹爹則青黑著臉,再次罰我閉門思過,三個月。
當然,若是我思過有效,之後的六歲七歲八九十一二歲就不會惹出什麼亂子,可事實證明,我不出亂子,亂子也會纏上身,若不是我有個丞相老爹,恐怕我早就夭折。
最最驚險的一次,是在我十二歲時。一次和二哥上街買書,從書肆出來,見一比我略長三歲的女孩頭插稻草賣身葬父,我摸著腰間的錢袋,思忖著雖然與她要求的十兩銀子差了三五兩,但有總比沒有強,我又不需要她賣身,讓她先解了燃眉之急才是至關緊要。正當我善心大發準備上前時,斜刺裡突然竄出個流氓,一邊對賣身女言語調戲動手動腳,一邊就要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花一分一文就要強搶民女。彼時,我常出入於茶樓水肆,聽多了形形色色的俠義故事,沒想到生活中真有機會遭遇說書故事中的橋段,一時間心潮澎湃磨拳擦掌,恰逢二哥與我心意相投,兩人一使眼色,就哼哼哈嘿將流氓揍倒在地。隻是寡不敵眾,混亂中,我們被流氓的嘍羅們撲倒,鼻青臉腫中,流氓囂張地甩下一句:“知道我是誰,我是太尉的兒子馬衛都,敢和我搶女人,找死!給我打,朝死裡打!”眼見著亂棒即將襲來,一白袍小將突然從天而降。眨眼間,嘍羅們跌倒一片,唯有白袍小將和流氓馬衛都佇立對峙。“馬衛都,你可知道那二位是誰?想要命的話,就趕快回家叫你老子去丞相府登門請罪!”馬衛都一愣:“四表哥,他們是丞相府的人?”白袍小將冷哼一聲,一個縱身躍上一匹駿馬,眨眼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很快的,馬衛都就換上卑躬曲膝的嘴臉,一邊作揖道歉,一邊招來轎子送我和二哥回家。到了丞相府,當我和二哥從轎中下來,隻見他有模有樣地跪在府門口,背上背著一捆荊條,賣力表演負荊請罪。聞訊趕至的太尉大人,先是怒不可遏對馬衛都來了頓拳打腳踢,而後整了整衣冠,進府拜見爹爹。了解了來龍去脈的爹爹,在和太尉大人客氣一番後,謙遜地接受了對方執意奉上的歉意,隻不過,當太尉大人一離開,我和二哥就被爹爹罰抄經書一百卷。一百卷經書,可說是我從小到大受到的最嚴厲懲罰,抄完之後,我的手連續好幾天出現習慣性痙攣,每痙攣一次,我就將馬衛都詛咒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詛咒他太多,所以後來他才能陰魂不散地時常出現在丞相府,還成了二哥的狐朋狗友。二哥是男人,他可以做到心胸寬廣不計較當年事,但我不行,我是愛記仇的小心眼女人,他一日得罪我,我一世不待見他。
話說那天當我要進宮的消息走漏之後,馬衛都竟深夜來訪。二哥說:“他想救你。”救我的法子就是在三日之內娶我。這個法子,也不是什麼新鮮招術,據說此法在每三年一次的選秀期間最受歡迎,不少適齡少女運用此法將自己匆匆嫁掉隻為逃開進宮的命運。娘也曾思忖過此法的可行性,隻是在聽了爹爹轉述的皇上的有言在先“朕對各家的情況都了如指掌,眾愛卿切莫耍小聰明”後,不得不打消念頭。馬衛都說:“皇上那裡,我娘有辦法。”我忘了,他娘也是公主,還是長公主,和皇上是同父同母的孿生兄妹,二人關係非比尋常的好,若是他娘去說情,沒準這事能成。隻可惜,我對姓馬的完全不感興趣,我寧願進宮也不要和他舉案齊眉,即使他拿什麼“這隻是緩兵之計,不需要假戲真做”這樣的話來誘惑我,我也不為所動。哼,他憑什麼要這樣對我,肯定是對我有所圖,我才不要欠他一份人情從此在他麵前抬不起頭來。不要,堅決不要!當夜,他氣急敗壞離開,二哥衝我搖頭:“小妹,你該聽過什麼叫浪子回頭金不換,你對他的成見太深。”我毫無悔意:“哼,我隻是讓他明白什麼叫一失足成千古恨!”沒辦法,我一看到他,就想起他強搶民女的惡霸行徑,即使那是多年前的一粒砂子,我眼裡也容不下。我對男人的要求,就是高,高的離譜,離譜的就算要進宮當裝飾皇上老兒後宮的三千粉黛之一,也不願成為砂子的妻。
“哢嚓——哢嚓——”
在我神遊之際,一陣剪刀聲將我拉回現實。
“娘,你乾什麼!”
我努力後仰想要躲開娘的毒手,可娘下定決心,一邊用手托住我的後腦勺將我用力拉回來,一邊繼續糟踏我的一頭烏絲。
“彆動,娘給你收拾一下頭發。”
聽這“收拾”二字,就知不是什麼好事。
果然,一柱香後,我在鏡中看到了自己的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