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是很容易建立的東西,當習慣了獨自一人的生活,不管這種習慣是主動還是被動形成,你都會發現,原來一個人的時候並沒那麼糟糕,逐漸地,你會喜歡並享受這份獨處。
或許,在骨子裡,我還是繼承了娘自得其樂的個性,當決定沉澱下來規劃一切,我發現,其實一天的時間很好打發。
每天早上從總膳房回來,關了東殿的門,我就與外界隔絕開來,我把自己想像成是一個“大隱隱於宮”的高人,養養花,種種草,刺刺繡,雕雕木,看看書,練練字,散散步,爬爬樹,吃吃飯,睡睡覺,時間很快從指縫間溜走。
天氣越來越熱,食物不容易保存,我在食盒裡給娘留了紙條,讓她不要再為我準備一日三餐。娘不聽,早膳還是準備得很豐盛,點心也不忘日日換花樣,好在她饒過了我的午膳和晚膳,在紙上叮嚀我不要犯懶,想吃什麼就做什麼,宮裡要是不給配食材,讓我捎信給她她著人給送進來。
宮裡的食材,永遠是那幾樣,茄子、白菜、豆腐、豆角、黃瓜、菠菜、青椒、大蒜,半月才供一次肉。不知道皇後娘娘怎麼想,就算我們這些庶女再不受寵,也不至於在自家連頓葷腥也吃不上。
娘給我捎了些種子,我在殿內辟了塊地,種了些韭菜、蒜苗、香蔥、芫荽之類。蚊子多起來時,我又在殿前殿後種了一圈驅蚊草,光有草不好看,我又種了些牽牛花和夜來香。看到它們長得很好,我頗有成就感,想象著若是再給我大一點的地盤,沒準兒我能種出水稻和小麥。
有時想到總膳房路途遙遠,不願去時就隨手從菜地裡揪一把啥隨便炒炒,或者乾脆吃些點心馬馬虎虎湊合一頓。興致來時,我也會琢磨琢磨弄些什麼新花樣,從宮裡的花圃中采點菊花回來烙菊花餅,或者摘幾粒酸梅回來熬酸梅粥。每隔幾天,我會把吃不完的蔬菜處理一下,醃點豆角,醃點黃瓜,泡點大蒜,做罐腐乳,剁點青椒,有時候蒸點饅頭煮點稀飯又是一餐。
娘說,人一輩子總有些技藝必須得會,其中之一就是關於如何做飯填飽肚子。做不做是一回事,會不會則又是另一回事。會,你可以選擇不做,但不會,你就等著某天挨餓。仗著娘有先見之明,我才能在目前這種食材有限的情況下仍能變著花樣讓自己不厭食。
很快,一個月過去,我和不賤美人的關係,仍不見改善。甚至可以說,自上次送香包事件之後,我們的關係更糟了。
那次香包事件,太丟人,我真不願提。娘說,衝動是魔鬼,我當時定是遭魔鬼附了身,我怎麼就鬼使神差膽大包天地隨便送男人香包呢?!還是一個隻見了幾麵連話也沒說多少句的陌生人,就算他曾經以天使的身份在我腦海中盤踞多年又如何,他終究是個陌生人啊啊啊!他,會不會覺得我很輕浮?他……
哎呀,不想了,再怎麼想也挽回不了那天的出糗,隻好裝失憶,嗯,那天被附身的另有其人,不是我,不是白玉無瑕,是白玉無瑕二號。
那天,不賤美人目睹了全程,以至於我在麵對她時,總覺得尷尬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而她呢,自那天以後,更是將滿滿的不屑全寫在臉上,好像我是蒼蠅般嫌惡得很。
其實,我倆雖同居一殿,但碰麵的機會少之又少,通常一天也就是在用膳的時間打個照麵。
膳房是公用的,有時候我先用,有時候她先用。她用的時候,我會幫著照看灶火。我用的時候,她通常走避開來。有次我建議說“我們合夥吧,這樣比較快”,她頭一扭來了句“我自己可以”。自那以後,她再也不在我前麵用膳房,總是等我端著飯菜離開,她才進去一人折騰。
說她折騰,實不為過。雖然不知道她在將軍府過得怎麼樣,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她沒做過飯,和悠然的熟練相比,她笨拙地連火都不會生。之前我看不過去,好心指點,她倒好,不但不領情,還耍脾氣拿火鉗將我幫忙搭起來的木柴捅得亂七八糟,嘴上很硬:“我會!”見她如此,我明智地閉嘴。有時我真有點無法想象她這種人,為什麼這麼愛逞能,接受彆人的幫助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何苦如此與自己為難。有時,我會把自己做的飯菜給她留一份在灶台上,可她一次也沒去動。這麼倔強彆扭,若是被娘看到,大概會說她“要麼是太自傲,要麼就是太自卑”。我已放棄去討好她,她和我的關係就像古往今來都很難處好的婆媳關係,她不喜歡我,我做什麼都是錯,既然如此,隻要維持表麵的和平即可,想要更進一步,那簡直是給自己找了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在不賤美人這兒碰了太多鼻子灰,我越發懷念悠然美人的平易近人,不知她們在皇後娘娘那裡過得好不好。都說伴君如伴虎,去到那裡也許吃得好穿得好,但在心理上,恐怕一日也不敢放鬆。
似聽到我的心聲,終於,在她們遝無音信一個月後,我在宮裡遇見了她們。
仍是清晨,我從總膳房回來,遠遠就看到一隊人往水汀殿而去。
待我追過去,離得近了,我看到雅然美人坐在輦架上,一身裝束與往日儼然不同,竟似妃子的打扮,盤著發,一頭珠釵,寶氣十足。跟在輦架旁的,是悠然,她倒是沒什麼變化,還是穿著秀女的衣衫,正仰首聽雅然說著什麼,臉上平靜無波。
一時間,我不知該做何反應,不知要不要對雅然行禮,也不知這樣冒失出現在她們麵前是否合適。
“無瑕妹妹。”
還是悠然首先開了口,她像往常一樣微微笑著,親切的笑容很快將多日不見的陌生感衝淡。
我回以一笑:“好久沒見,你們還好嗎?”
“還好,你呢?”
“我也還好。”
說完這些,同時沉默下來,對視中,我倆不約而同又笑出聲。
到底是無法再像從前一樣了,我心裡黯然,麵上卻又無法表現出來。
微笑著,我問:“以後還住水汀殿嗎?”
“不了,今天過來收拾一下東西,明天就轉往漱芳殿了。無瑕妹妹要是有空,以後常來走動走動。”
我用力點頭:“一定。需要我幫忙收拾嗎?”
“不用了”,悠然環顧了一下隨行的侍女,輕聲道:“沒多少東西,這麼多人足夠了。”
“哦”,不知道說什麼,我摸摸頭:“那,那我先回去了,有空了我去看你。”
“好。”
目送她們離開,我心裡沉甸甸的,自始至終,雅然都沒有說一個字,她端坐在輦架上,臉上沒有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