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見他把姿態放得如此之低，一時都有些不好意思，啊哈哈，哪裡哪裡……直到當中年紀最大的一位率先站起來回酒，才紛紛遞上酒杯，笑不能少隻能更多，頓時滿堂喜意。程岫混在其中，到不忘記保持滿臉笑意，雖然猙獰了點，但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可是有些東西可不是付出就有回報的。比如他的誠意顯然沒有打動某位。

肖飲和桌上幾位老資格的單獨碰杯以後，繞過了小半個圈，在眾人目光中走到了程岫麵前。在對方警惕的目光中放慢動作，一字一頓的說，程先生，一直以來受你照顧，麻煩了你很多，真是謝謝了。

程岫雖然極不情願，還是一邊說著客套話一邊乾了一滿杯。主人都發話了，這麼多人麵前，又怎麼好不給他麵子。

一杯下肚，胃有些熱辣辣的。剛剛還沒緩過的勁又上來了。程岫悄悄用手抵了桌沿，心裡哀哀念叨，小少爺，這下可以放過我了吧。

肖飲像是知曉那人怨念笑意更深，在對方死死地注視中又給空了的杯子倒上滿滿一杯。阿岫，下了班就彆再先生來先生去的吧。剛剛那杯是敬給程先生的，感謝他作為同事多年來的照顧。這杯是敬你的，感謝你作為朋友的悉心關懷。

程岫愣了半響，似是明白了對方不依不撓的倔強，苦笑著接過那杯承載了太多突然萬斤重量的酒。澄透的液體在晃動，他一口乾下，更像是認命一般。小腹有微微的灼熱感，似能聽見叮叮哐哐的晃動聲。

肖飲像是滿意了，微微一笑，又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才施施然離去。留下一臉虛汗的程岫要死不活的半癱在椅子上。

以為噩夢告一段落了，才發現自己實在是太天真。肖飲的特殊待遇仿若一個信號，身邊的人們紛紛以酒表示友好，向程岫表達對他的認可和關注。期間有誰笑說，我早知道，小程這孩子一定可以的！群眾紛紛附和。程岫被一杯接一杯的燒昏了頭，隻聽進隻言片語，心還是涼了。

他們此時這樣說，真是莫大的諷刺啊。

從大學畢業到現在，幾年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是程岫這一瞬間，就是想起了很多。他以為不去在意的東西原來並沒有消失，隻是靜靜地潛伏在身體的一角，等著反攻的那天。

此時程岫聽到了一扇門吱嘎嘎拉開的聲音。一些東西忽地就飛過，帶起滿地塵土，撲在心裡最深的角落，嗆得他眼淚要掉下來。

那裡有個總是苦苦相逼的男人。他以為自己可以忘了。

這時才發現，從不酗酒的自己居然錯過了這樣美妙的事物。那灌進的一杯杯液體化作一股清流，把心上消磨不去的繁雜一掃而光。什麼都不用想，全身仿佛輕了很多很多，隻剩下靈魂的重量。

所有稱讚褪去了無奈的外殼，搖身一變成為色彩斑斕而甜膩的糖果，他一顆顆無意識地含進嘴裡，隻咀嚼出自己平日裡渴望而不可及的味道。

原來真的有人關注和熱捧的滋味如此之好，像罌粟一般讓人迅速沉醉無法自拔。哪怕知道那是假象。

程岫由消極反抗變成無奈接受，直到最後不用彆人來勸，他主動倒酒，抬頭，一乾而儘，動作流暢而熟練，完全不像是初入一個陌生世界的人。漸漸地周圍的人也陸續離開，隻剩他一個無視了眼前的珍饈，隻顧拿手去探那些擁擠排隊的酒瓶。

可他連喝酒的樣子都無法像彆人那般瀟灑。起初的一乾而儘已經是豪飲的極限了，隨著生理上的不適，慢慢的整個人軟在椅子上，背弓了起來，更像一條淺灘上呼吸困難的魚。這條魚偶爾輕微的掙紮，也隻會小口小口的抿著酒精做成的海水，即使隻能解一時之渴，甚至會讓自己的身體更麻痹，也不在乎了。

可是這樣微小的快樂也讓人剝奪了。

模模糊糊的意識中有雙手，輕輕伸過來拿走了那海水。程岫下意識去搶回來，卻被冰涼涼的觸覺驚得一縮。他扭過頭，孩子氣的隻露出半邊臉給那個壞蛋，哼，拿走就拿走吧，大爺我不稀罕。可是咬緊的下唇還是泄露了主人的一點心思。

他無法清楚去看，去探尋壞蛋的真正麵目，此時驚人的第六感發作，告訴他比起失去海水，不要招惹壞蛋更重要。

顯然他完全低估了壞蛋的貪婪程度。

那點涼意順著頸項爬上來，勾起了皮膚上一排細密的小疙瘩。

程岫擺擺頭，像趕蚊子一樣想要趕走入侵者。可是那人不依不撓，最後直接衝入敵營主將的帳篷，乾淨利落的把主將一把抗在肩頭，全然不顧一個大男人客觀的重量。

程岫隻感覺一瞬間的騰空，酒仿佛醒了大半，卻又好像更醉了。他恍恍惚惚在自己身上摸索一陣，突然做出了驚世駭俗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