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形的碧綠湖,雲朵一樣的白色小島,簷角飛翹的六角亭,自山腰往下看,連章雲蘇也覺得平日裡居住的園子如同仙境,穆蒔依在一旁支著畫架,一支描眉的炭筆點在白紙卷上,一動不動,仿佛看癡了,其實腦中卻仍浮現著前日晚宴的場麵,恍如煙霧,揮之不去。
那日的晚宴觥籌交錯,絲竹嫋嫋,滿堂的華麗高雅讓她渾身僵硬,不知所措。她一直以為隻要不庸俗,和高雅優美就相去不遠,可是當那家族式的高貴、美麗、優雅齊齊湧現,如行雲流水般行禮說話坐臥飲食時,她才知道這期間相去已不是萬裡可比,獨自一人高高在上,她覺得自己隻是一件會微笑的華麗衣服。
那晚,她一定失禮了,也許沒有,因為誰敢目不轉睛的盯著聖子呢,隻有她目不轉睛的盯著彆人。她忍不住的時時去看百裡筠笙身後的柳夕顏,她是這席間穿著最樸素的一個,可是誰也比不上她十分之一的美麗。穆蒔依以為這天下再不會有誰比國師更美麗,可是柳夕顏絲毫不遜色的讓她也怦然心動,如果我是男人,我也會愛她……穆蒔依那晚再無其他興趣,比如賞樂觀舞,隻喝了一壺的酒,看了一晚的美人。
……
“羅睺哥哥?”章雲蘇看著她就那麼呆坐,害怕的喚道。
“嗯?”穆蒔依清醒過來,笑道:“怎麼了雲蘇?”
“沒什麼。”章雲蘇籲了一口氣,她那樣呆坐不動,仿佛一碰就會碎成粉末。
“雲蘇,來,站在這裡,讓穆……嗯,羅睺哥哥給你描影一幅!”穆蒔依興致勃勃的道。
章雲蘇不自在的坐在一塊大石上,穆蒔依眯著一隻眼拿炭筆比劃來比劃去,然後便埋頭下筆如風,沒有平日裡畫師的目光炯炯和專注,章雲蘇很快放鬆下來,眺望著山下自己如畫一般的家。
微風輕撫少女的鬢發,一片心形的綠葉悄然飄落在她肩頭,仿佛一顆情不自禁的心。穆蒔依停了停,在畫稿上又添了幾筆,笑道:“雲蘇,好了,來看。”
章雲蘇不太相信的走過來,往畫上一描嚇了一跳,真像!可是,為什麼看起來好奇怪呢?
“這叫做素描,畫出來的就是事物最真實的一麵,不加任何修飾。”穆蒔依指點給她看那畫中的草叢。
“既然是最真的,為什麼看不清楚那邊的樹,還有我家的湖和明雲塔?”章雲蘇疑惑。
穆蒔依笑著望向她所說的一切,最後目光回到她身上:“我在畫你,那些再美隻是陪襯。”
章雲蘇霍然一震,眼神複雜的低下頭去,穆蒔依不意自己這句話說出來這樣煽情,微微忐忑尷尬,章雲蘇又指著畫上一角仿佛無意闖入畫框的白色衣衫道:“這又是什麼?”
穆蒔依看了半晌,沉默了又沉默,輕輕道:“那是我。”
章雲蘇的手指頓在了那角白衣上,似觸非觸,心中的百轉千回此刻儘在指尖顫抖。穆蒔依伸手輕輕摟住她的肩頭,章雲蘇雙肩顫抖,悲聲泣道:“我不能嫁給你,穆姐姐,我們不能在一起。”
“傻姑娘!”穆蒔依心中酸楚,張手執拗的將彷徨哭泣的少女擁入懷中,“雲蘇,我們走吧,我們明天就走。”
身後守護的金甲侍衛默默的看著山崖邊溫柔相擁的兩人,都不忍去看,卻也無人舍得撇開目光。
山下靜謐的月牙湖畔,一支新荷啪的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尖角上的蜻蜓受了驚嚇振翅飛走,幽幽潛入一個雅致的小花園,棲在牆頭上,聽園中兩人溫和的談話。
“筠笙,有一件事二娘知道不該問,可是雲蘇她,我就這麼一個女兒,二娘實在不放心……”氣質清雅的婦人攥著手帕,躊躇焦慮,卻是章雲蘇的母親章譚氏。
“您是想問關於聖子向雲蘇提親的事吧,”百裡筠笙溫和的微笑,斟了杯茶水,章譚氏心緒沉重的坐下,目光殷殷的看著他,百裡筠笙道:“此事二娘怎麼看?雲蘇可與您說了什麼嗎?”
“就是這丫頭什麼也不肯說,我才擔心啊!”章譚氏愁道:“那幾日你們回來獨找不見她,我急的寢食難安,好容易她回來卻是和聖子一同回來,而且聖子連聘禮也一起下了。此事我事前半分風聲也未得到過,其實以聖子的身份雲蘇這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可是這孩子此趟回來性情大變,我實在是憂心,這期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不肯告訴我?”
“她……”百裡筠笙看著麵前與章雲蘇眉目神似的麵容,腦中回蕩著章雲蘇絕望而固執的聲音——
哥哥,我知道她是女人,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我再也無法愛上其他人了,我隻想和她在一起,一刻也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