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蒔依笑道:“也不是很多,天南地北也就十來個吧。”此話一出,章雲蘇也替她臉紅,總共才幾歲啊,天南地北十幾處?要知道,從最北的幽州到最南的南越,隻是舟車跋涉也要半年,不謙虛也罷了,怎好意思吹牛皮呢?
穆蒔依絲毫不覺眾人眼神中的窘色,轉而說起海南島的椰子樹來,說那椰果硬如石頭,要拿榔頭鑿開。張惠也撐不住了,訕笑道:“果然是神奇,在下孤陋寡聞了。”
“錯不在你,是這個時代的交通工具過於簡陋,若可坐地日行三千裡,叫國民們見識見識大洋彼岸的異域風情也不可知。”穆蒔依說到興頭上,大是感慨。
三人這時已是臉色怪異,一頭霧水了,張惠神色尤其古怪,隻覺方才穆蒔依指點之間仿佛是自己夫君模樣,那語氣那話語驚人的神似,半晌道:“穆兄所言和在下一位朋友倒是不謀而合,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隻是穆兄所言這些,又如何能實現呢?”
穆蒔依也頗感興趣:“哦?還有這樣一人嗎?若有機會,我定要結識一番!這些現在看來恐是癡語,但是終會成真,那時候,我們甚至還能上到那九萬裡高空,奔到月亮上呢!”
“穆大哥!”章雲蘇想起穆蒔依說的她來自另一個時空,興奮道:“這真的會實現嗎?飛到天上去?”
“一定會的!”穆蒔依從未覺得夢想如此之美妙,在她所處的那個想象匱乏的年代,想象中的瑰麗夢幻似乎已經不再屬於平凡人,隻屬於某一個卓越的天才。因為人們什麼也不缺,什麼都有天才替他們想象並達到,在萬能的全自動力支配下,人們如提線木偶漸漸縮在灰色的世界中枯萎成繭,想象是什麼,是那九萬裡高空被遺忘的慘淡星辰。她忽然明白為何許多人會幻想穿越到古代實現自己宏大的夢想,因為這裡什麼也沒有,隻有一望無際的想象和可能。
穆蒔依因為熱情雙目熠熠閃亮,章雲蘇望著她滿麵的憧憬和仰慕,張惠也在含笑的凝視中陷入了自己的深沉思念,朱溫皺眉掃視著三人,忽覺自己仿佛被一堵看不到的牆隔在她們之外,或者是在隔江的山頭毫無辦法的看著她們陷入癡人的迷夢。
朱溫看著張惠臉上露出的恍惚溫情,煩躁的咳了一聲,三人醒悟過來相視一笑,朱溫越發煩悶,拱手欲言,忽聽暗處的侍衛一陣呼喝,樹木間有人影雜亂騰跳,緊接著便傳來刀劍鏗鏘之聲。朱溫長身而起,手往腰間按去,張惠出手如電,一把按住他的手臂,搖了搖頭,朱溫沉色警惕坐下。
章雲蘇也斜身護在穆蒔依身前,隻是她卻不怎麼擔心,暗中的侍衛有十好幾人,那刺客卻隻有兩三人,且明顯不熟悉地勢,一交手便處於下風,不過幾招便落荒而逃。侍衛們身負守護之責,是以並不追擊,隻派人告予長安太守唐費廉緝拿,散開戒備圈往小亭罩來。
刺客逃走,侍衛靠近,一切太平,穆蒔依還未鬆下氣,朱溫忽然刷的橫刀攔在亭前,侍衛大驚,一時劍拔弩張,氣氛緊張。
“公子,你先走!”朱溫目光寒冷,沉聲道。
張惠蹙眉看看穆蒔依,緩聲道:“將刀放下。”
朱溫不解,穆蒔依隻得出聲道:“你們不必緊張,這兩位是我的朋友。”朱溫恍然,拱手道歉,然直起身來卻仍擋在張惠身前,穆蒔依眼神微冷,不欲多言。
為首的侍衛躬身道:“下官守衛不當,公子受驚了。”穆蒔依揮揮手,示意無妨,眾人退開。
四人再次坐下,卻無話可講,張惠笑道:“在下不識公子貴人,方才若有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穆蒔依微笑:“穆某實不敢當,方才暢談張兄也定是人中龍鳳,倒是我手下粗魯,衝撞了。”
朱溫眸色一緊,那張惠卻是麵色如常,穆蒔依看在眼中更覺無趣,拱手道:“今日一見,當真是緣分使然。在下暫做客百裡府,兩位若在長安盤桓,當有緣再見。”
“百裡府?!”朱溫脫口而出:“穆兄和暮江王是何關係?!”
穆蒔依微微不悅,淡淡道:“無關,同在百裡府而已。”眼角餘光卻敏銳的捕捉到朱溫和張惠兩人眼中一霎那微妙的眼神交換,當下拱手道彆,攜章雲蘇下了山去。
“這兩人真奇怪!”騎馬並行在城中,章雲蘇忽然撇著嘴道。
“哦?雲蘇也覺得這兩人不尋常嗎?”穆蒔依狹促的看著她,章雲蘇臉一紅轉過臉去,穆蒔依哈哈一笑湊到她跟前壓低了聲音道:“張惠,是個女人!”
“啊?!”章雲蘇騰的扭過臉來,滿臉驚奇。“你怎麼知道?!”
“我——”穆蒔依本想說我就是個中好手,話到嘴邊發覺不妥,打個哈哈道:“我就是知道!”
“原來如此……”章雲蘇沉思道:“怪不得那朱溫拚命護她。”
“不然。”穆蒔依悠悠道,“他們之間恐怕另有文章,我看那刺客不是衝我,而是他們。不過……”章雲蘇扭頭看她,“不過,這些都與我無關,隻有一點,倘若他們當真是你所說的關係,那這個朱溫,我卻當真是白救他了。”
“為什麼呀?”章雲蘇被她賣的關子勾引的受不了了。
“因為我所知道有一個女子,繡技天下無雙,為了他卻自毀雙手。”穆蒔依眼眸深深,章雲蘇心頭一震看著她,“得此愛,是他三生有幸,他若不懂珍惜,便不能寬恕。”
“可是……”章雲蘇仰頭喃喃道,“如果朱溫愛的不是她,是彆人,是那個女子呢?”
“儘管如此,他也先應對那個為他失去一切的女子負責,人活一世,總該有個先後之選,先要珍惜愛自己之人,才有資格去追求自己所愛。”穆蒔依望著遠方,淡然含笑,似乎在說著她自己堅持的信念,身旁的少女卻眼睫顫抖,陷入沉思中。
馬蹄得得踏上流雲道,早有奴仆抬了軟兜在一旁等候,兩人下了馬來,乘上軟兜,過門廊時有門仆呈上一物,卻說是有位藍衣的白麵書生特囑咐轉呈聖子的。穆蒔依奇怪,自己在這裡還有人來找,難道是些膽大誌傲的地方官員?手裡捏著錦盒掂了掂,沒有打開。
到了主院中庭,兩人下來在花廊間悠悠的閒走,穆蒔依隨手打開錦盒,隻見內有一封信箋和一個錦囊,拆開信箋掃了一眼,頓時愣住,章雲蘇走了幾步不見身邊有人,回頭一看嚇了一跳。穆蒔依低頭看著手中的信箋,臉上的表情如夢如幻似喜如狂,兩指將那信箋捏的發皺,渾身抖的像風中的枝頭葉。
“羅睺哥哥……”章雲蘇擔憂的喚道。
“雲蘇……”穆蒔依緩緩抬起頭,眼眸發亮如燃著火,“我,我——”她激動難言,揚著手中的信箋。
章雲蘇抬手探身去看,忽然斜地裡竄出一道綠影,劈手將那信箋奪了去:“先給我看看稀奇!”這肆意無賴的大笑卻是萬俟蘭洛。
穆蒔依喜極生變,下意識跳起一步去抓,頓時一口氣憋在胸口,臉色刷白,章雲蘇怒起,縱身一躍在萬俟蘭洛展開信箋的同時將它扯住。兩人互不相讓,隻是瞬間的力爭,信箋撕拉裂成兩半。萬俟蘭洛攀柱逃開,一邊卻惡意將那信箋前一半的內容大聲讀了出來:“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章雲蘇一愣,更是惱怒,足尖一點正要縱身而起,一隻手拉住了她,穆蒔依恢複平靜的聲音淡淡道:“那是我送給雲蘇的詩,如今有人為我接上下半闕,倒是要感謝殿下金口代為朗讀。”緩緩將章雲蘇手中下半截信箋接過,強自鎮定的瞥了一眼,眼中突然迸發的光彩連萬俟蘭洛也為之一驚,然而還有何喜悅比得上他鄉逢知己?穆蒔依已經顧不上掩飾了,腦中隻無限回味著落款處那幾個灑脫俊雅的字——東方玄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