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星期過去了，笑得張牙舞爪的女孩回來了。

對哦，她回來了。

女孩——小璐是跟她的媽媽一塊來的，手術很成功，所以她笑得更為齜牙咧嘴了。隻是當她看到那一床七零八落的玩具零件時，她的笑僵在了臉上，活像土崩前的憔悴的雕像：“這，這是……”

隔床的短發姐姐褪去了連日浸在瞳孔中的恐怖顏色，甜甜地在嘴角邊上渲出了兩個梨渦，見小璐一臉扭曲，還很快活地爽朗大笑：“這是青陽，青陽他……哈哈……他……哈哈哈哈……”

小璐的媽媽站得遠遠的看著我們，目光裡罕見的沒有其他人常露出的憐憫。那種神色是祈禱吧？很有信徒的味道，讓人感覺像是被祝福著，被愛著。

“好了，反正我送你了。”小璐不忍地又看了玩具（零件）一眼，“青陽，我可以回家了，你也要快點好起來，姐姐也是，早早地好起來，一起到外麵玩，就不要這些娃娃了對吧？”

短發姐姐沉默著，又扯起了笑，很苦：“小璐，手術……可怕嗎？嗯，還是不要說……”

“不可怕！醫生打了針，很痛，但是睡著了，醒來後看見媽媽笑得很開心，我也很開心，因為爸爸說我可以出去了，不可怕！真的！”

“哦。”短發姐姐又應了一聲，不說話了。我覺得我跟她們有代溝，手術不就是躺著進去又躺著出來麼？難道醫生們在手術室裡耍雜技了？嗯，這樣想還真可怕啊。（……）

小璐的媽媽摸摸小璐的辮子，凝望著小璐的眼神有執著和瘋狂，那種虔誠的祈求好像整個世界便是這葵花樣的女孩，固執得有點可怕。

“不要怕，你們會跟小璐一樣幸運，一定會的。出院後到小璐家來玩，啊？”

我有些怵，短發姐姐突然冒出兩道噙著濃烈得幾乎要燃儘成灰的奢望的視線，望向小璐。掃向我時，那樣倔強到刺痛的眼神，讓我想到了瀕死的金魚。

護士姐姐說我很幸運，有顆星星（？）願意捐款讓我治病。先不說我根本沒病（你有病！……呃……我又說了什麼啊……），我還真沒有見過有錢的星星。啊等等，難不成護士姐姐說的其實是猩猩？（= =原霖會哭的……）

“青陽，原先生說會讓你到國外接受最好的治療。本來隻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把資料給了原先生的經紀人，想不到真的……”護士姐姐的樣子異常陶醉，“原霖啊，那個超帥的影星原霖啊，他居然要來我們醫院了……啊，怎麼辦……”

這護士的腦子真的沒毛病麼？（= =我也不確定……）

“原先生真的是一個很受歡迎的影星哦！你看，他的電視劇現在有播，真是太棒了，難得他的心腸還那麼好……你看你看，青陽！”護士姐姐將電視指給我看，那裡麵，一個白衣似雪的少俠凜凜立於竹梢之上，浩然俯視腳下眾生。那般秀逸出塵的氣質，那般俏似明月的俊顏，那般飄渺無蹤的淺笑。身形輕巧，如若飛燕。我隔著電視屏幕注視那天人一樣的男子，抖了抖，眨眨睜得過大的漆色無神的瞳子，覺得原霖的眼神遙遙地在那頭望過來，有點冷。

於是我縮進了被窩，因為看到的不是想象中的猩猩而覺得有點無趣。（= =原霖真的會哭的……）

“青陽，原先生明天過來看你，你乖一點啊……青陽？睡了嗎？……嗯，其實我真的有點舍不得你……你會幸福的吧？你總讓人心疼，如果你能開朗一點的話……”

棉被困起來的世界悶悶的，卻異常的舒暖，很讓我安心。護士姐姐似乎說了什麼，我隻當那是催眠曲，很甜很柔，於是我看見了媽媽的笑臉，經常寄住的那家人的笑臉，小璐的笑臉，常在媽媽的賣花小攤旁賣盜版的哥哥的笑臉，無一例外，都很溫柔。

我想我做夢了。

要不然，為什麼他們都露出這種我從沒在他們臉上見過的笑容呢？

他們的臉在記憶裡模糊成幾塊黑色，又漸漸清晰起來，一看，都是溫和的笑。現實仿佛成了奶色的絨雲，一會兒一個變，大人很狡猾地用一層虛假的幕布，掩蓋了真正屬於孩子的那片真實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