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新月初始
“你就是青陽嗎?”
第二天我無聊地數著自己的手指玩,然後一個聲音響起伴隨著一隻手落在我的頭上。那隻手好大,幾乎蓋住了我的視線,隱約能辨出是明淨而節骨分明的。我勉強抬起頭,便見一個褐碎短發的哥哥挑著一雙鳳眼柔和地看著我。這個人很臉熟,我歪了歪頭,隨後進來的護士姐姐笑著介紹:“青陽,這就是資助你動手術的原霖原先生,我上次給你提的那個,記得嗎?”
嗯,我很認真地點了點頭,不記得了……(你點頭乾嘛= =)
護士姐姐高興地轉向原霖:“原先生,這孩子還認得你(誤),啊,他是青陽,但是你也知道,因為那病……他是有點沉默,但今天他情況很好,看來他也許挺喜歡你呢!”
原霖微笑著示意一下,幾句交談,護士姐姐便工作去了。鄰床的短發姐姐今天身體狀況不錯,被她姨媽接出去玩一天,小璐的床還是空的,被我堆了些散架的玩具充當置物處,當然偶爾小璐來探病免不了又要對我低估一番。這樣想著,我走神了,隻愣怔地看著自己圓潤的手指讓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畫麵劃入腦海,刺得我的心臟有些發疼,可是明明,心臟沒有像平時一樣抽緊啊?
空氣裡開始擴散一種澀膩的煙草味,我方才掙脫出一堆亂七八糟的雜想,注意到病房內隻有我和原霖兩個。我是一直在發呆,他也是,卻是一直呆呆地望著我。
“青陽嗎?我是原霖,叫我哥哥好不好?”他保持著凝望著我的姿勢,二十幾歲的青年有著讓許多女人溺斃的資本。我還是很安分地繼續盯著我的手,幻想著手的那一處還遺留著媽媽的體溫,這一處還沾染著花兒晨露的芳香。從前的每個早晨,我都會呆呆地牽這媽媽剛剛整理過鮮花的手掌,腦海混沌地回憶著前一天超人威武的身影,那個時候,一股暖流在胸中淌過,很甜美,很懷念。
他的耐性告罄。左右無人,原霖的臉色刹那冰天雪地。線條優美的下巴繃成兩道刀削樣的僵硬弧度,耳垂上耳釘的光冷冷的滲人:“呲,真不知道阿陳那家夥給我找的是什麼東西,這麼一個自閉的白癡怎麼讓我在記者麵前交代,不說感激的話就算了,眼淚也不給我流幾滴還塑造什麼慈善大使形象……”
原霖斜睨著我,修長的身子靠在床尾的小桌子上,俊俏優雅如天之子。他一手掏出一根香煙,點燃了深深吮了口,緩緩噴薄而出的白煙彌散在視野之間,讓他本來銳利而厭惡地盯著我的目光竟然柔和得像憂鬱地懇求著的深深凝視。
我用手揉揉眼睛,再揉揉,暖和細膩的黑發垂在我的額前,隨著手的動作在我的手背上來回拂動,癢癢的感覺很奇妙,於是我忘記了我一開始揉眼睛是為了什麼了,隻是用兩隻手指撚下幾束額前的頭發,怪不得護士姐姐那麼喜歡揉我的頭,這頭發好好玩哦!(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被忽視的原霖沒有什麼惱怒,本來也沒有什麼人肯浪費時間跟一個癡兒惱怒。他盯著食指和無名指間夾著堪堪不落的香煙猩紅的火忽金忽赤地燃著,心頭一動,清越的嗓音瀉出的話平靜得詭異:“青陽,你叫我哥哥好不好?嗯?”
我又沉醉在一個人的莫名其妙的世界裡了,但一絲灼熱的疼自我的手臂上傳來,嫋嫋不滅,讓我渾身一顫,朦朧夢幻的沉思世界不見了,眼前是笑的很俊雅的原霖深坑一樣陰暗的眼眸,和順著他夾煙的手一直伸到我左臂上、悄悄泯滅在我的皮膚上的跳躍的火焰。他……把我的手當煙灰缸子了嗎?(純粹的疑問句)
但說實話,不太疼,比起心臟偶爾的小打小鬨而言。不過這種被燙得緋紅了手臂的經驗很新奇也很古怪,煙灰沉白欲死的顏色讓我很不舒服,很不舒服。我皺眉,平生第一次激烈的動作便是一把甩開原霖的手,將那煙蒂狠狠地扔得老遠,開始觀察起那個新奇的傷痕。眼前,似乎有幾朵豔美灼眼得讓人流淚的煙火迸裂在無星的夜空中,映得媽媽的瞳灼灼生光,隻是那光死寂、懊悔、沒有儘頭。
我又走神了。
我發現,這個原霖存在的時候,每一寸空氣似乎都漂浮著令我無法集中精神的毒素,它一點一點地抽離我的思索,讓我沉迷在虛無空白的回憶之中。我不知為何會這樣想,不敢想下去,總覺得有些太過沉重的東西,在我停下來思考時會排山倒海地衝垮我的快樂。媽媽說我隻是個孩子,我還小,不需要承擔,於是我就真的什麼也不想,不承擔,過我爛漫的童年。
我討厭原霖,我討厭他。
原霖的笑放肆而無所顧忌。外麵異響驟起,他複又笑的溫文爾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