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麼了?”柳絮下意識後退半步,遲疑著小聲詢問。
聽她一問,前麵那人仿佛猛然回過神來,側頭瞧了瞧柳絮,隨即在嘴角勾起冷淡的弧度:“沒事。”說著,便又重新大步邁進院子。
柳絮並非粗心的人,雖僅是一刹之間,也並不曾錯過那人沉凝如寒霜的眼神,不由得心中詫異,但轉而卻強壓下幾乎再度脫口而出的詢問。
雖不過一兩日的交往,但她又不是睜眼的瞎子,如何看不出這名為義莊的地方暗藏著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如今雖不得已寄身於此,可她畢竟不願再更深涉足那些奇詭之事。
思量到此,便硬是咬了咬嘴唇,吞下滿腹疑惑,如素日一般端莊規矩的微垂了頭,靜靜隨著那義莊守夜人回了裡麵院子。
手方觸到房門裂紋的木板子上,忽然聽到那人停了腳步,柳絮自幼便察言觀色,此時也知那人是有話要說,便也轉回身來,依舊低垂視線等著。
可怪就怪在,那人猶豫了片刻,卻最終沒說出什麼要緊事來,隻若有似無的冷笑了聲,又換了慣用的慵懶聲調:“晚飯你自己打理,彆來吵我。”
柳絮一愣,低低“嗯”了聲,剛要回房,卻又聽那人順口吩咐:“夜裡我去找你。”
這話說得含糊,柳絮一時猜不出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不由怔在原地。
若是尋常,像他那般年紀的男人若對她這般年紀的女子說了此話,後麵的情形當是不言而喻的了。柳絮雖是姑娘家,可在許家的時候,卻也曾聽到過一同當值的婆子或年紀大些又不大檢點的丫頭們私底下嚼舌根子說起這些葷話,因此也並非一無所知的。
想到此,又發覺自己當下的境地,竟是孤身一人與那樣一個怪異的年輕男人同居一間狹小院落,手心裡不免微微出了點冷汗。可轉念再一想,那人這兩天來並不曾有過任何輕薄舉動,方才說那話時也是漫不經心的神色,又不像……
兩種心思糾纏不止,再加上對前夜那些怪異事情的顧慮,柳絮幾乎被攪得神思恍惚。
終於輕輕歎了聲,抬起頭來向窗外望過去時才發覺,不知不覺已到了入夜時分。泛黃的窗紙並不厚,隱約能透出外麵淡淡的星月之光。可除此外,便再不見什麼燈火光亮了。
柳絮皺了皺眉,抬了兩根手指撫上茶杯略微粗糙的外壁。觸手處一片冰涼,倒讓她愣了下,這才如夢初醒般地站起身來。
可走到門口,卻又遲疑了片刻。
許是午間多吃了些東西,又或許是連日疲憊,此時倒也不覺得腹內餓得厲害。而這院子裡另一個人又分明吩咐了不要去吵他,想來也並不必再費什麼力氣生火做飯。
柳絮斂眸想了一會,便又靜靜回了臥房。
房裡再沒有旁人,可她卻仿佛怕讓人聽到似的刻意放輕了腳步,直到停在了那把樣式笨重的舊榆木椅子前麵,心裡卻忽然起了一絲莫名的煩躁,不由得衝著椅子一邊發泄似的踢了過去。
略顯沉悶的喀拉一聲在空氣中劃過,便又沉寂下來,好似什麼都不曾發生過。那椅子做的粗糙笨重,隻是微微的斜著打了個晃就穩住了。
“唉……”
柳絮怔了怔,忽然歎了口氣,閉上眼睛,臉上現出難以察覺的苦笑。
她本是溫順端莊的性子,可此時心裡雜七雜八的思緒糾結著亂成一團,便覺得想衝什麼泄些火氣才好。然而,真要問起為何這般煩躁,她自己卻又說不清楚,於是便更覺一股火壓著,在心裡翻騰得難受。
靜了許久,終於再次睜開眼,在一片昏暗中摸了桌上的冷茶灌了幾杯進去,這才重重的呼了口氣,重新端正了神色。也不燃燈,卻抬頭向窗外看了看天色。
雖然深秋天色暗的早,可像現在這樣,大約也已過了戌時了。一絲絲的涼意從窗縫若有似無的透進來。
拉開門,隱約的寒意便忽然明晰起來,秋季清爽卻徹骨的夜風卷著枯葉落在柳絮腳邊。她卻並不在意,隻略緊了緊衣裳,便向院中正屋的方向走過去。
何必思前想後在意那許多,反而束了手腳,現在已然落到這步田地,隻能是水來土掩,也未見得就會遇到什麼更難熬的處境了。柳絮心中暗暗思量,當初老爺也曾說過,世事皆是曆練,人在世上,並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
既如此,何不做當做之事便好了。
這樣一想,柳絮倒覺得胸口仿佛不那麼窒悶了,叩門時聲音也恢複了以往的溫柔清朗:“我正要去煮些夜宵,公子可要……”
話到一半,卻忽然硬生生停住。
這義莊是十年前修葺過的,連年風吹雨淋,早已再次破敗。
屋內異樣的聲響透過腐朽的門窗隱隱傳出來,像是喘息,粗重而沉悶,一次連著一次,間雜著喉嚨深處發出的撕裂般的低啞聲音,仿佛在全力壓抑著什麼。
手指沿著門板慢慢滑下去,柳絮定定站了半天,忽然背後寒風掠過,不由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身後。
除了陰暗的穿堂,再看不見其他什麼。
而再回過頭時,屋裡那詭異的喘息聲竟也已消失。
霎時間,柳絮覺得唯一真實的隻有自己心臟咚咚搏動的聲音,一下下撞擊著胸口,像是窒息般的悶痛。
吱嘎一聲。
柳絮幾乎驚叫,可聲音卻堵在喉嚨裡發不出來。
“你有事?”
柳絮有些茫然的轉動視線,直到在半開的窗扇背後見到熟悉的麵孔,這才慢慢鬆開掐進了掌心的指甲,無聲的舒了口氣。
“我……我隻是……”她壓了壓聲音,試圖用微笑緩解僵硬的表情,可話到一半卻被冷淡打斷。
“彆來吵我。”
柳絮一怔,待要再說什麼,卻又聽那人冷冷吩咐:“回房去。”
“可是……”柳絮下意識的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卻又一時想不明白。心裡在搜索著圓場的說辭,目光卻仍試探著向那人的方向遞過去。
他靠在窗邊,依舊是那身白衣,在星月冷光之下,襯得臉色愈發慘白,像是血色褪儘了的樣子,幾乎與前夜裡許謙的模樣有些相像。他抿著唇,麵上一絲多餘的表情都顯不出來,難以判斷喜怒,目光冷淡。
“你……究竟怎麼了?”
柳絮忽然醒悟過來。她曾不止一次的與這人對視過,他的雙瞳幽深,像是隱藏在霧靄之下的深潭,可目光卻向來銳利,隱含譏諷。然而此時,卻隻是淡漠,帶著些微的渙散。而那些簡短的話語,也更像是為了掩飾聲音中的顫抖。
聯想到方才聽到的壓抑的喘息,柳絮不禁皺起眉頭:“你病了?”
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可那人卻毫無反應。直到她幾乎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時,終於聽見極輕微的一聲嗤笑:“病了?”
他波瀾不興的眼中慢慢泛起譏誚神色,卻隻是一閃而過,隨即又歸於沉滯,然而嘴唇卻似乎微微動了動,像是又低聲說了句什麼。
柳絮離得遠,並不曾聽得清楚,再問時,卻已得不出回答。
夜愈深,風也愈冷,柳絮出門時穿得薄,秋夜的寒意早已慢慢滲透了衣裳皮膚,爬進骨子裡。她輕輕歎了口氣,又看了看窗口如同雕塑般一動不動的那人,心中開始盤算是否要尋個由頭離開才好。
可就在此時,卻聽那人忽然開口:“你進來。”
“哎?”
“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