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柳絮剛想說剩下的藥皆已灑了,忽然想起來好似還有另一瓶也是他隨身帶著的,又見他眸中雖恢複了些生氣,卻仍是一副無力動彈的樣子,隻好低聲道了句:“冒犯了。”一邊紅了臉,伸手在長生懷中摸了藥瓶出來,仔仔細細倒了三粒出來,仍服侍他服下了,隨後便退在一邊安靜等著。
因時節早過了中秋,屋裡已安置了火盆,雖不旺,但一層炭灰覆著的暗火也足夠將這不大的廂房熏得和暖如春了。
隻是……
柳絮暗暗歎氣,隻是不知為何,長生所在的那一片地方,連同他的身上,都像讓雪浸了似的冰涼。
正想著,不覺長生已慢慢坐起身來。並不很劇烈的動作仍帶起了一股涼風,迎著柳絮的麵撲過來,如雨後泥土的味道、燃儘了的灰燼的味道,夾雜著他身上慣有的略苦的艾草味道……
柳絮一時有些失神。
這些天裡,她就像是奔流的江河中一葉蘆葦罷了,被浪頭卷著攜著,不知要往哪裡去,更看不到邊際。
她默然看著長生,本以為他至少會說些什麼,卻不曾想到,他隻是漫不經心地舒展著身體,然後便細致地將散落滿床的碧綠色藥丸一顆一顆拾起來,用蒼白的指尖拈去灰塵,再仔仔細細放回本已空了的瓶子裡。做這些事情時,除了漠然的專注,他臉上再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方才病得幾乎死掉的那人與他並無絲毫關係一樣。他也不曾看柳絮一眼,隻是專心致誌地收集著藥丸,好似世上再無比這更重要的事情。
柳絮抿了嘴唇,秀麗的眉慢慢蹙了起來。
不是氣惱,隻是心頭有種奇怪的感覺漸漸蔓延開來。
荒唐。
對了,就是荒唐。
柳絮盯著眼前的場景,一側嘴角上挑,幾乎忍不住冷笑出來。
一個人,病成這樣,從不請大夫,可若說他不惜命,他又從沒忘了服藥,對這些藥丸子更是寶貝得什麼似的;然而,要說他在乎自己這條命,卻又從不見他病發後顯出絲毫劫後餘生的喜悅感慨。
這樣子,就像是什麼都與他無關似的。如何不荒唐。
正在思量,忽然聽人喚她名字。
“柳絮。”
她斂去思考之色,抬眼看過去。
那人聲音沙啞,卻仍是漫不經心的:“讓開些,地上還有些藥丸。”
柳絮一愣,直直瞪著他在石板地麵上摸索的手指,心中忽然有種想要踩上去的衝動。然而忍耐片刻,終究還是退了半步。
也不知是不是猜到了她的心思,長生忽然低低笑了聲,手上卻不停,從方才柳絮踩過的石板縫處拈了已碎裂成兩半的藥丸出來,仍是輕輕撣去灰塵,小心收進藥瓶中。
柳絮幾乎無法相信,腦中閃過一幕幕畫麵。這些天裡,她曾見過許多樣子的他,冷漠的,肆意張揚的,玩世不恭的,甚至是安穩溫和的……這些全然不同的麵貌她都可以說服自己去接受,可到了此時,她卻終究無法接受甚至無法想象,這個骨子裡便透著孤高的男人居然會垂著頭跪在冰冷的地上,從她腳下小心翼翼地收攏那些臟汙破碎的藥丸。
“為什麼?”她聽見自己問,聲音平靜得發冷。
她本以為不會得到回答,然而長生卻慢慢仰起了頭,一抹空洞的笑在他臉上綻開,聲音淡然像要融入一室的寂靜。
“這是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