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柳絮呆呆看著他已然緊閉的雙眼,許久才躊躇著探了探他的鼻息和心跳。
呼吸極淺,仿佛隨時都會斷掉。而心跳也幾不可查,心口滲出的微薄溫暖未及傳達到掌心便被冰冷替代。
“怎麼會……”柳絮聽到自己變了調的聲音。
一幕一幕的往事在腦海中浮現。
陰森的義莊,詭譎的幻象,還有那個總是一身粗布白衣,眼神冰冷、笑容諷刺的男人。
然而,最後的時候,他那樣平靜的笑著……
我不怕死,隻怕會生不如死……
明明無知無覺,卻無法停止思考,無法真正死去。
柳絮慢慢垂下頭,喃喃自語。
如果連死都變成了一種奢侈的享受,你這些年來背負的究竟是……
恍惚間,柳絮忽然想起長生最後那句無聲的話,那個口型。
這是我的罪。
頃刻間,淚如雨下。
八柳村的那夜,他也說過這句話,隻是當初自己還不知道這究竟意味著什麼,當初還為他跪在地上尋找那些散落染塵的藥丸而心生鄙夷,而如今終於明白,卻已……
轉念之間,柳絮突然直直挺起身子。
八柳村!
她起身扶著長生,讓他倚坐在車廂一角,又扯了幾條衣帶將他身體固定住,以免在顛簸中滑倒。做完這一切,柳絮隻覺心臟狂跳不已,雙手也在劇烈顫抖,然而動作卻絲毫不停,高提了裙擺,兩步跳出車廂,回身握了韁繩,牽馬轉回來路,細細回想著先前見到過的那些車把式的動作,學著樣子淩空抽了一鞭,大喝一聲“駕”,縱馬疾馳起來。
太陽已然西斜,迎麵的冷風從領口袖口乃至衣裳的每條紡線縫隙鑽進來,小刀子似的割得全身都疼,然而柳絮卻似毫無所感,仍咬緊牙關一鞭一鞭催著駕車的老馬狂奔,將一路煙塵撇在身後。
終於到達八柳村口,已是深夜時分。
入村時那種陰冷粘膩的觸感更加明顯,柳絮卻仿佛渾然不覺,更對村口柳梢那些淒厲嘶啞的鳥啼充耳不聞。
馬車停在熟悉的院門前。
柳絮掀了車廂前麵的厚簾子,見長生依舊如傍晚時一般安靜倚在角落中,才輕吐了口氣,跳下車去叩門。
王氏披著半舊的厚夾衣開了門,見著柳絮時,一臉的不滿霎時變成疑惑。
向外張望一眼,不見長生,便拉著柳絮進屋,邊詫異問道:“這是怎麼啦?半夜三更的,怎麼一個女人家就跑出來了?”摸著柳絮手指冰冷,又不由抱怨:“阿宸這孩子也真是的!是不是他欺負你了?你叔叔今兒個去鄰村了,但和嬸嬸說也是一樣,他要是敢對你不好,看我怎麼轄製他……來,快喝杯熱茶驅驅寒氣,這大冷天的!”
柳絮接了茶杯,卻發覺雙手依然顫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杯子,忙放在桌上,勉強笑了笑:“嬸嬸彆急。隻是前兩天走的急,落了些東西在這。今天他脫不開身,又不放心旁人,隻得我跑一趟。”
見王氏又要抱怨長生不體恤人,大晚上讓人出來,柳絮忙又笑道:“不是他的錯,是我糊塗,中間走差了路才耽擱了大半天,這會兒得趕緊找找東西回去,免得他擔心。”一氣說到最後,聲音已有些哽住,眼眶也又酸起來,忙低了頭,先起身往當初住的屋子過去。
王氏見她堅決,也不好阻攔,隻得掌了燈跟在後頭,一邊囑咐:“這兩天家裡忙,我也沒好好收拾那屋子,要是有什麼,應當也不會沒了,你且放心,慢慢找就是——就算找不到,那也是阿宸不小心的錯,怪不到你!你可千萬彆著急上火!”
柳絮聽她說的體貼,不由更是心酸,卻不敢表現出來,隻得扯出笑來答應,又勸她回去加件衣服,說是自己尋找即可。
見王氏將燈留在桌上,自己出去了,這才趕緊撲在床前,將被褥枕頭全翻了個徹底,未見任何遺落的藥丸,便又伏在地上,一道道石板縫隙都拿手指摸過,連床底牆角也未曾放過。
如此折騰了小半個時辰,僅僅在床下角落裡拾到兩顆藥丸,連著一道石板縫裡壓碎了的大半顆,便是全部了。
柳絮扶著床柱站起來,將藥放在掌心,小心翼翼吹去灰塵,眼眶紅了又紅,最終將一直帶著身上、許謙曾用過的那個琉璃藥瓶子打開,倒空了裡麵的物事,這才把那兩顆半藥丸小心安放進去,又緊緊塞好瓶子,生怕再出什麼閃失。
做完這些,正好王氏也回來,手裡捧著碗熱氣騰騰的麵條,瞅著一臉疲憊的柳絮笑道:“絮兒來,再急也急不在一時半刻的,趕了一天路也累壞了吧,先吃碗麵填填肚子。”
柳絮憂心忡忡,本想拒絕,又不願拂了人家好意,更怕露出馬腳讓長輩擔心,隻好囫圇吞了湯麵,又壓著心緒好歹應酬了幾句,許諾改日必定再來探望,這才在王氏的殷殷目光之中駕了車離去。
出了村子,找了棵老楊樹拴住馬,柳絮連忙爬進車廂裡,將一直收在懷中、已帶了體溫的藥瓶取出,輕輕倒出藥丸,一粒粒喂長生服下。
她自是知道服藥之後須得等上一會才能見效,可往次能等得的時間,這回卻變得漫長無比。若仔細說來,不過是一炷香有餘的時候,又是在這寒冷的秋夜裡,可柳絮竟覺得好似汗水已濕透了衣裳。
終於,麵前那人的睫毛輕微顫了顫,眉頭也微微皺起。
柳絮這才長長鬆了口氣,向後跌坐下去。
“這是……怎麼回事?”
沒有料到第一句話會是如此,柳絮愣了愣,才沿著長生的目光看下去,臉忽然騰地紅了個透,也不敢出聲,忙伸手去解當時為了固定他身體才係上的帶子,可偏偏精神一旦鬆懈下來,便覺得一絲力氣都不剩了,手又抖得厲害,半天也解不開一個扣子。
許久,幾乎羞惱至極,卻忽然聽耳邊傳來微微低啞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