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她所想之事，長生略微挑了挑眼角，譏諷的聲音從口中散漫滑出來：“怕什麼，當我是個死人就得了。”

柳絮本是外柔內強的性子，被這話一激，反而咬了咬牙：“彆再混說，當著墳地呢，也不怕犯忌諱！”說著便湊近了一步，逞強似的拖了長生的手臂扶他起身。

可方走了幾步，一時逞的意氣散了之後，柳絮就又覺得彆扭尷尬起來。那人微涼的體溫透過衣料清晰地傳過來，幾乎能感覺到他緩慢沉重的心跳和皮膚下血液的脈動。剛剛不自在地偏過頭去，卻又忽然感到這樣的姿勢恰好能覺出他的呼吸聲就在耳畔，帶著熟悉而又微冷的艾草氣息。

“就在這兒吧。”

聽了這話，柳絮如逢大赦一般，趕緊扶著長生倚著一塊爬滿了青苔但還算完好的墓碑坐下，自己慌忙退後了兩步，捏著衣帶垂了頭，掩去臉上仍未褪去的紅暈。

坐了許久，也未見那人再有任何動靜，心情也平複了許多，不由四處打量起來。

目光遊移之間，忽然瞥見右手旁不遠處好似有一處新墳。極簡陋的，連個墓碑也沒有，隻是個坍塌了一半的土饅頭而已。若非墳上荒草僅有寸許長，怕是就和其他的舊墳混在一處辨不出來了。

柳絮心裡詫異，極是不解此處怎的還會有新墳漸漸荒蕪，一邊暗暗埋怨這墳主人的子嗣疏於祭掃，一邊又心中不忍，走上前去想培幾把土，稍作修繕。

剛剛走到墳頭上，眼前猛地有碧綠的慘光劃過。

柳絮驚叫，下意識地向後退，不防絆在身後半朽橫倒的一塊木碑上，踉蹌了幾步，卻跌入了一個冰冷的懷抱，整個人被帶著轉了半圈，避到一旁乾枯的黃楊樹邊。

“長生？”她慌亂間隻來得及叫出那人的名字。

環在腰上的手微微用力，將她掩在老樹陰影之中，耳邊低啞輕微的聲音傳來：“待會向著村子跑，彆回頭，彆再回來。”

柳絮大驚：“你呢？！”莫名的，心頭有種恐懼，若是再耗費氣力，他便又會如傍晚時一樣……

可回答她的卻隻是戲謔的笑：“誰知道呢。”

柳絮的頭被壓著，隻能抵在長生胸口，全然看不見外麵情形，掙了兩下無法脫身，便隻好壓著聲音問：“是惡鬼？妖怪？”雖然已覺得壓低了聲音，可話出口時才發覺卻仍然是變了調的尖銳。

“鬼。”

柳絮心臟狂跳，使勁抬起頭盯著長生的側臉：“你能……”

話被低低的嗤笑聲打斷，那人低了頭看她，鳳眼中全是譏諷：“我看起來像是鐘馗麼？”

柳絮無言以對。

“記住，跑，彆回頭，彆回來。”

再一次的重複，帶著不容反駁的堅決。柳絮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便被推開，眼角隻瞥見一道慘綠的影子從兩人中間刺來。

畜生……畜生……不孝的畜生……

像是直接鑽進腦海一般的淒厲劈裂的聲音伴著血肉被刺穿的悶響，讓柳絮忍不住止住跌跌撞撞的腳步回頭張望。

呼吸驟然屏住。

“我……還是回頭了……”思維仿佛凝滯住，眼前的一切都扭曲得不真實，她恍恍惚惚地想，“不能逃……我自己……”

柳絮覺得雙腿軟得支撐不住身體，而背後靠著的枯樹也像是在來回搖晃。

眼前，就在方才的樹下，全是豔色的血，在冰冷模糊的月光下，襯著白色的衣裳，紅的刺眼。

“還不跑！”

低沉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平靜如初，如同那一身的鮮血與他毫無乾係。

柳絮僵硬地仰著臉，手指幾乎摳進樹乾中，腳下卻一動不動。

夜風送來濃重的血腥味道，那抹慘綠色的影子忽然扭了頭朝向柳絮，咧開沒有牙齒的嘴。

小娼婦……該死……還我的……

柳絮瞪大眼睛盯著那張半腐爛的枯皺的臉，隨著那張臉漸漸靠近，幾乎能夠聞到那股腐敗腥臭的氣息撲麵而來。

“逃！”

綠影的動作滯了一滯，迷惑似的回頭打量著扣在她隻剩枯骨的腕子上的手，和上麵血寫的怪異符號。

沒用的……小娼婦……畜生……不孝的畜生……你們都得……都得死……

仿佛極為喜悅一般，刺耳卻又渾濁的笑聲再次迸發出來。

於此同時，被扣住的那隻手並不掙脫，反而借力向前一送。

柳絮覺得眼前能看到的隻有濃重的紅色，和那抹緩緩滑倒的白色的身影。

還有那雙向來隻含著譏諷和戲謔的鳳眼中，一閃而過的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