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低頭咬著嘴唇,一動不動,忍著那陣難言的心痛,然而卻又有種想笑的念頭。原來自己並不是毫無所求,也並不是從無怨言……隻是,求不得,所以隻能強迫自己放下……
思緒沉浮之際,突然覺得攙著的那人在身旁晃了晃,像是站立不穩。柳絮心裡一緊,忙側過身子,緊緊抓住那人,然而,剛抬了頭欲要詢問,卻正對上他促狹的眼神。
“你!”柳絮更是羞惱,想要拂袖而去,可偏又怕他帶著傷真出了什麼事情,又猶豫著放不開手。
像是料到她所想之事,長生眼角斜斜挑起,戲謔笑意愈發明顯。
“行了,”片刻之後,慢慢斂去笑意,長生聲音風輕雲淡,“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娘賣了你是因為活得實在太苦,她受不住;許謙……是因為他心裡隻有林氏,哪怕為她冤死了也是甘願。而你……”垂下眼簾,淡淡一笑:“無須怨尤,以後也總會有人願意陪你一起活下去。”
這一席話,在柳絮聽來正如迎頭澆在火盆上的一桶涼水,心裡那些躁動煩悶一下子儘數熄滅,隻剩濕漉漉的灰燼,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半天,她咽下胸中翻騰的酸澀,勉強扯出微笑,抿著嘴唇點了點頭。
可站在原地望著眼前那人慢慢遠去的背影,仍是忍不住喃喃問出口:“你呢?”
那道背影頓了一頓,卻未曾停下。
這段短短的對話,仿佛從未發生過。從柳絮回到那片林木環繞的墓地開始,便不曾再被人提起。
日已過午,秋日暖陽陪著陣起的風已將搭在墓碑上晾曬的衣裳曬了個七八成乾。
柳絮動作麻利地收著衣裳,一麵又將裝有食物水袋的包袱搭在肩上,回頭對長生笑笑:“現在走麼?”
上午時他曾問過回那片亂葬崗子的事情,想來應是心中已有計較。柳絮此時已不願再多探究,隻順著他的意思詢問。
長生本垂著頭倚在墓碑邊上,像是在假寐,聽她問話,卻很快點頭:“你先去車上等我,我這就來。”
發覺她略微蹙緊的眉,便又淡淡笑道:“無礙。”
柳絮聞言,也不再多說,回頭深深看了一眼便扶著參差樹木沿著麵前小路下山。
剛解了拴在樹上的韁繩,給瘦黃老馬喂了些水,便遠遠看見山腳稀疏的樹木枝乾之後隱約現出那抹削瘦的白色身影來。
柳絮不自覺地咬住下唇,牽馬靠近一些,卻不發一言。
山腳下本是荒草茂盛之處,可那匹老馬卻仍像是狠狠餓了三天一般無精打采,柳絮未狠命揮鞭,它便隻顧慢吞吞地拖著步子走,脊骨隨著動作一下下戳著鬆垮的毛皮。
因怕讓人見著,柳絮未敢進村子,抄了近路直接岔向北邊黃楊林子。
不過小半個時辰的路程而已,太陽仍懸在半天之上,亮澄澄地幾乎灼痛人的眼睛。可一進那片黃楊林,隨著呼啦一聲驚起的老鴉,原本明亮的太陽忽然隱去了大半光亮,在縱橫的枝杈間變得朦朧起來。
柳絮頓覺背後發冷,又漫起那種像是被什麼粘膩冰冷的東西沿著皮膚爬上來的錯覺。她使勁晃了晃頭,淩空一抽鞭子:“駕!”
然而,那匹老馬卻似毫無知覺,走得仿佛比方才更慢了些。
柳絮正要再趕,身後車廂裡卻傳來幾聲低咳,隨後是一貫散漫的聲音:“莫要再催,它已用不得了。”
話音甫落,那瘦黃乾癟的老馬忽然四肢顫抖了幾下,身子便頹然倒地。
“怎麼……”柳絮訝然跳下車子,欲上前查看。
可一句話未曾問完,卻見地上暗黃皮毛已然消失不見,隻剩一堆白慘慘的骨頭散亂疊在腳下。
下意識向後避開兩步,柳絮睜大了眼睛:“這是……”
長生慢慢下了車,扶著車廂喘了幾口氣,淡淡道:“施咒驅遣的屍體罷了,也該讓它歇歇了。”
柳絮聞言皺了皺眉,卻不再去看那灘淩亂的屍骨,也不管車內的行李包袱,隻快步上前扶了長生。
這簡單舉動卻讓長生一怔,聲音略顯沉啞:“你不怪我?”
知他是指當初溪邊的事情,柳絮心裡猛地一陣刺痛,垂眼盯著地上沒過腳踝的荒草,隻顧走路,許久才低低歎了口氣,語氣平淡沉滯:“你說得對,各人有各人的命……是我強求了。”
她說這話時本已有些心灰意冷,卻未曾想,長生聽完卻忽然停下步子,定定瞅了她半天,忽然苦笑起來:“這麼說起來,倒顯得你罵的不錯,我果真是個混賬了。”遲疑片刻,隨著一聲輕歎,搭在柳絮肩上支撐身體的手略微攏緊:“罷了……你若不讓我死,我便不死。”
“你……”未料到他竟輕描淡寫做出如此許諾,柳絮不由也停住動作,一時訥訥,不知該說什麼,隻茫然看著他沉如夜色的雙眼。許久,才覺出失態,忙重新低垂了頭,小聲道:“謝謝。”
長生卻僅是輕聲嗤笑:“若是心裡鬆快了,便幫我去做些事情。”
柳絮又蹙起眉心,但仍按他示意湊近了耳朵。
“什麼!這……”聽了一半,忍不住小聲驚呼起來。
長生鬆開壓在她肩上的手,摸索著靠向一旁的黃楊樹,半垂下帶著譏諷神色的雙眼,蒼白的臉上慢慢顯出詭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