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葬崗上罕有人至，除了墳間撲騰的老鴉便再無什麼活氣透出，連牽連著爬滿了整片土地的野草也是枯黃頹然的。

踏在幾乎要漫過膝蓋的荒草間，腳下時不時傳來輕微的喀拉喀拉的聲響，仿佛是什麼極鬆脆的東西被踏斷了一般，也不知是枯枝或是……

柳絮覺得一股股寒氣沿著腳底心往上鑽。她儘量不去細看草間隱隱透出的那根根慘淡枯黃的物事，眼睛隻盯著亂葬崗東北邊緣處那一塊微微凸起的半個土堆。

墳上野草隻得寸許長，墳土也培得不嚴實，背對著她的一邊已然坍塌了，像是入葬不久便被暴雨砸過的樣子，而那後麵，隱約露出幾縷將要腐朽殆儘的布條來。

柳絮不自在地打了個哆嗦，使勁咽了咽口水，卻仍僵直著身體、攥緊了手裡的皮袋子一步步往前蹭。

“嘎”地一聲，一隻骨瘦嶙峋的烏鴉撲棱著羽毛雜亂的翅子從墳後竄起來，直直劃到不知那棵樹上去了。

驚叫哽在喉嚨裡未曾發出，柳絮死命咬著嘴唇，穩住發軟的雙腿慢慢向旁邊繞了半個圈。

那座荒墳已然坍塌了的半邊儘現眼底。

沒有棺材，甚至沒有墓穴。

幾乎就是平地上刨了個淺坑，將屍身草草往裡一扔，撒上土便算作下葬了。而這樣簡陋的墳，自是經不住幾場狂風驟雨。

讓雨水浸過的粘稠泥土斑駁糊在那具乾癟屍骨上，隱約能見著與身體已脫了節的腐爛頭顱上尚且粘著幾縷慘白的枯發。

柳絮目光略微下滑了一點，正對上那隻骷髏頭上黑漆漆兩個大洞，仿佛正直勾勾盯著自己，心裡不由狂跳起來。不敢再看它那沒了牙齒扭曲著裂開的嘴，忙壓抑著奪路而逃的衝動，飛快地用手裡的皮袋子扣在上麵，咬牙係緊袋口，拔腿便沿著來路狂奔回去。

一路上胳膊都是張著的，隻盼著那隻袋子能離自己身體遠一點，再遠一點……可饒是這樣，柳絮仍仿佛能感覺到從袋口鑽出的幾根細白乾枯的頭發隨著風的撥弄若有若無地纏上自己手臂……

即將要被恐懼淹沒時，手腕忽然被一隻冰冷有力的手握住，也止住了她慌亂的步子。

“好了，彆怕。”

淡淡一句話，仿佛奪去了柳絮身上最後一點力氣。她手一鬆，任那隻皮袋落在地上，自己又踉蹌了兩步，也顫抖著跪坐在地。

“彆怕。”長生散漫一笑，仍握著柳絮手腕，隨便用衣袖幫她擦淨手上沾的淤泥。發覺她仍在止不住的發抖，又輕笑：“有什麼可怕的，誰都有那麼一天……不過都是帶肉骷髏罷了。”

“你……”柳絮縮回手，抱肩蜷坐在樹下，輕輕開口，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誤解了她的意思，長生輕歎，低沉的聲音裡帶了絲歉意：“我身上陰氣太重，雖是白日，可仍怕太過靠近會喚醒她。所以隻能讓你代替了。”

柳絮仍覺喉嚨緊的厲害，不敢再開口，隻慢慢搖了搖頭，現出個蒼白的笑容來。

可心裡卻一遍遍回蕩著方才長生那句話。

誰都是一樣，都隻是帶肉骷髏而已……

柳絮垂下頭，將額頭抵在膝蓋上，握緊了右手。掌心仿佛仍然殘留著剛剛雙手交握的觸感。

冰涼的手指，指節分明，修長有力。

有朝一日血肉腐儘，也不過如是一堆枯骨而已。

眼前驀然晃過記憶深處那張腫脹腐敗的麵孔，隨後是靈堂中許謙的棺木，轉眼間卻又變成墓穴中慘然的骷髏……柳絮抱緊膝蓋，使勁晃了晃頭。

正在心亂如麻之時，卻聽隨風傳來輕輕一聲：“好了。”忙揮去其他念頭，抬頭望去。

麵前不遠處，長生一襲白衣傲然而立，腳下端放著那隻粘連腐肉的森白骷髏頭，而周圍已用人骨細細圍了一道環。

對上柳絮探尋的目光，長生神色不改，竟是難得一見的肅然，漆黑鳳目暗沉如無底之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