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仍愣著不動,雙腳像是讓人釘在了地上,低著頭,臉上卻像是拿火烤著似的發燙。
怔了一會,倒是長生先反應過來,站在並立的兩隻浴桶中間打量了一番,便開始動手鬆了腰帶,隨後,寬大的外袍也已解開。
柳絮低低“啊”了一聲,忙用雙手掩住臉麵扭過頭去。卻不防手臂讓人抓住、向後拖去。
踉蹌了兩步,卻不敢睜眼,好容易摸索著扶住浴桶微微濕潤的邊緣,便站定了不敢隨便再動。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壓低了的嗤笑。
“去那邊。”
柳絮一愣,這才茫然睜開眼睛。卻見那條腰帶兩端已分彆係在柱旁、窗邊,而袍子也已展開,鬆鬆搭在上麵,雖簡陋了些,卻也像是架臨時的屏風般隔在兩隻浴桶中間。
慢騰騰挪過去,柳絮仍覺得麵紅耳赤,待到聽見另一邊水聲響起,更是覺得臉上燙得快要著了火,忙鑽進水裡,甚至把頭也埋了進去。
溫熱的水輕柔的拂過皮膚,緩和了數日來的疲憊。然而,卻隱隱有絲絲疼痛從四肢傳來。
柳絮輕輕抬了手臂,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朦朧光線查看,這才發覺,不知怎的,一雙手臂上竟多了深深淺淺五六條劃傷,有的已經愈合了大半,有的卻還泛著血絲,泡過水之後更顯得紅腫,襯著白皙的手臂很是突兀。
輕輕歎了口氣,柳絮小心地擦洗著傷口周圍,卻在忽然之間想起什麼。
“你……”柳絮咽了口唾沫,在這滿是水汽的屋子裡,她竟莫名的覺得喉嚨發乾,“你的傷……可以見水了麼?”
另一旁的水聲安靜了下來,片刻後重新響起,伴著低啞戲謔的語聲:“已好了。怎麼,你要確認一下?”
柳絮哽住,心中隻恨不得從未多事問過那句話。
因各懷心思,兩人倒是都匆匆沐浴完畢,換了乾淨衣裳,這才撤去隔在中間的衣帶外袍。
柳絮隻覺尷尬非常,不敢抬眼,幾乎是貼著牆壁蹭到門邊。
方要開門,卻聽耳後傳來依舊帶著戲謔的聲音:“放心,日後若是去討你的喜酒,我斷不會把這幾天的事情說給新郎官聽的。”
“你……”柳絮更加羞惱,死命咬住嘴唇,飛快地推開門閃身出去。
與方才屋中濕潤悶熱的氣息不同,外麵的空氣浸透了深秋的寒涼,仿佛瞬間便會帶走身體中積累下來的溫暖。柳絮站在院子中間,忽然覺得驟起的冷風打透了衣裳,又像是在心底留下了什麼怪異的感覺,難以形容的,一絲絲的難受。
柳絮本以為這一次會在此處多歇息幾日。誰知不過第二天夜裡而已,半睡半醒之間便聽長生淡淡道:“明日便辭行了吧。”
驚訝之下,柳絮睡意全無,忙撐了床邊坐起身:“怎麼了?難得親人團聚,你怎麼……”
因長生睡在另一邊的簡陋臥榻上,隔著落下的床帳看不到他的反應。等了一會,隻聽他漫不經心地笑:“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柳絮不再說話,慢慢地重新躺回床上,心裡卻一陣陣的發悶。這些日子以來,她是知道的,一旦長生用這樣的語氣說了什麼,便是無可更改的了。
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柳絮不明白為什麼,但隻能沉默。從她幼年第一次見他,直到現在,這十五年間發生過什麼,她無從探究,卻隱隱猜到那是不願讓人觸碰的過往。她不是為了滿足一己好奇而不顧旁人心情的人,於是隻好捺下所有的疑惑與擔憂。許久,才勉強笑了笑:“快睡吧,明兒個早些起,多陪陪叔叔嬸嬸他們。”
長生低低“嗯”了聲,便不再說話。不多時,便隱約有清淺均勻的呼吸聲傳來。而柳絮卻隻覺心情煩亂、無法入眠,竟怔怔盯著刻了粗糙花紋的床頂一直發呆到天亮。
果然,聽說兩人要啟程離去的消息,王氏已先哽咽起來,而向來寡言少語的叔父也麵露淒色,卻終究沒有說什麼,隻一揮衣袖,對長生歎道:“成家立業,人之常情。我們也不能把你綁在這裡讓你荒廢了正事……走吧,路上小心。”
話說完,也不等人回答,便徑自回了屋,反手帶上了房門。
王氏剛忍住淚,見這光景,忍不得又紅了眼眶,半晌方握了兩人的手絮絮囑咐些道不儘的瑣事。
柳絮知她心中難過,便不打斷她,隻慢慢聽著,又一一答應了。
直到巳時快要過了半,眼看著再不走便要誤了夜裡的宿處,王氏這才抹了淚依依不舍送二人上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