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一抬頭,卻正當著起了一陣風的時候,車窗上垂下的簾子晃了晃,顯出張蒼白的臉來。
像是個男人,可一雙鳳眼卻比女人的更漂亮,唇角微揚,似笑非笑,又帶著些漫不經心的嘲諷。
她不由便鬆了力氣。
捏著她手腕的那隻冰涼的手也收了回去,順勢撫上了柳絮傷了的半邊臉。
低沉微啞的聲音從車廂裡懶懶傳來:“許謙真是把你護得太好了,連碰著惡狗都不知道躲一躲麼?”
那女人本還在發愣,聽了這話,一雙吊稍眼便又立了起來,挑了兩彎細眉:“你算什麼東西,敢罵老娘是狗!”
“娘子……”
那女人方開了個頭,不防腳邊怯怯一聲討饒似的男聲響起來。她反倒更怒了些,扭頭啐了口,轉向那猶自抱著手臂坐在地上的男人,叉腰變本加厲罵道:“無能的窩囊廢!老娘嫁給你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好吃好穿一樣也沒撈著,還得伺候你這個乾啥啥不中的的軟骨頭!老娘怎麼這麼命苦……偏生你個廢物居然還吃著碗裡的想著鍋裡的,居然還和這種沒廉恥的小蹄子在家門口勾搭起來!你這是咒老娘早死啊……”
說著,便拍著大腿假哭起來,邊哭邊罵,不多時,便引了十來個街坊圍觀。
柳絮看了看聚起來的人,抿緊了嘴唇,靠在馬車上,一言不發。
她聽說過世上有這種女人,不僅僅是個悍婦,更驕縱無理,你越與她辯解,她便越是胡攪蠻纏。於是索性忍了一口氣,在旁邊冷冷看著。
然而,與柳絮不同,長生像是並沒有息事寧人的打算,反而慢吞吞從車廂裡下來,撣了撣衣襟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微微勾起眼角,散漫一笑:“現在是什麼時節?”
柳絮聽他問得古怪,但仍少不得忍氣答了:“九月中旬,自然已是深秋了。”
“哦……”長生拖長了尾音,好似恍然一般,而他手裡捏的帕子像是蘸過了藥膏,輕輕在柳絮臉上擦著,劃過一道道清涼,讓熱辣的痛也消散了不少。過了會,收了帕子,這才又慢吞吞地嗤笑起來:“我還以為早到了春天呢,要不怎麼路邊的野貓叫得這般淒厲。”
那女人自是有名的潑婦,好人家的子弟避之不及,而來圍觀的大多是平日裡招貓逗狗的無賴,此時一聽這話,便都哄然大笑起來。
柳絮並不很明白他話中意思,可見旁邊眾人都指指點點笑那女人,便也知方才並不是什麼好話,想來是長生逞了些口舌之利、為她出氣來著。
這樣一想,心裡稍有些寬慰,可轉念又想起她自己安撫那懦弱男人時,他居然一聲不吭,不由又有些氣惱,便仍覺心中不痛快,索性扭身打了簾子上車,反而把長生自己晾在外麵。
見她上車,長生冷漠的眸中閃過轉瞬而逝的笑意,然而這笑意浮上嘴角時,卻又變成嘲弄。
略略打量了一番那氣得滿臉通紅、柳眉倒豎的豔妝女人,他微微低垂下眼簾,嘴角更上揚了半分,扯得笑容顯出三分詭異,聲音卻是溫和無比:“在下方才一時無狀,還請這位夫人莫要見怪才是。須知在下自打討了這麼個嬌滴滴的美人做媳婦,可就成了妻奴,哪肯讓娘子受半點委屈不快。彆說是方才這般……”
低聲笑了笑,慢慢抬起那雙幽黑如深淵般的眸子:“就算是讓在下把老娘凍死餓死,拋屍亂葬崗子裡,隻怕在下也是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