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目將額頭抵在手臂上，腦中卻片片閃過數日以來淩亂的記憶，柳絮心中一點點沉下來。最終，她慢慢坐回去，卻刻意地與本在身邊的那人隔開了錯身的距離。她垂下頭，理了理衣衫，將散下的幾絲碎發重新抿上去，又裹好了身上的披風，這才略微轉過頭去，臉上是素日常見的溫和卻自持的淡笑。

“我不擅飲酒，讓你見笑了。”

慌亂過後，隻剩一片平靜。

柳絮默默攥緊了手心。

酒能亂性，世人所言果然不假。隻可惜自己早已不是十五年前那個懵懂的幼童，而當初那個悲哀的少年，經過幾番世事變遷，恐怕在更早的過去就已經無處可尋了。

而現在這個人……

柳絮在心中無聲歎息。現在這個人有太多她看不透的地方，或者說，他從未想過讓人看透，哪怕絲毫。既如此……

聽到她疏離的客套，對麵沉默了片刻，又很快笑起來，唇邊的笑容漾起，卻不曾觸及幽深的眼底：“無妨。”

柳絮呼吸微微一滯，像是酒力未散，胸口忽然又被灼得疼起來。

然而，這種沉默並未持續太久。

隨著林間枝頭積雪在車篷上打出嘭的一聲，遠處而來的人聲也漸漸清晰起來。

林間小路已到儘頭。

青白慘淡顏色的一圍高牆，清漆斑駁的暗色木門，還有院外枯枝，上麵依舊棲著三兩隻老鴉。

車輪緩緩停下。

“到了。”

長生眯了眼，慢慢扯起嘴角，笑得不帶一絲溫度。

聚在義莊門前那兩名身形粗大的壯漢本正在搓著手罵娘，卻在一眼瞥見長生之時極快地噤了聲，黑紅的臉龐上反而露出不相稱的瑟縮神態來。

“無人認的死人？”

長生卻並不看他們，隻對著地上讓雪半掩了的門板和上麵直挺挺躺著的屍身輕輕嗤笑一聲。

那兩人像是有些不自在地抖了抖身上的雪，又相互對視一眼，這才陪著笑回道：“是前兒個夜裡凍死的，在衙門裡停了兩天沒人來領屍……這才……”後麵的話並未說完，而兩人神色卻不約而同地變得古怪起來。

“嗯。”長生看起來對這些說辭並無興致，懶懶應了聲，便彎了身子，像是要去查驗那句屍身。

“不可！”

突如其來的製止讓剛下車的柳絮愣了愣，再看長生也已重新倚著門板站直了，麵上似笑非笑。

方才開口那漢子也發覺不妥，卻又不知如何解釋才好，尷尬與畏縮神色在黑紅臉龐上交織著。

靜默半天，他那同伴才咽了口唾沫，訕笑道：“這……這屍身，難看得很，不吉利……”

回答他的是一聲譏誚的冷笑：“哦？兩位可是還要把屍體抬回去，免得汙了我這吉利的地方？”

柳絮提著包袱行囊站在一側，冷眼看著那兩名抬屍來的漢子皆緊緊閉了嘴，神色間倒像是恨不得連舌頭也吞下去，古怪之餘，倒也好笑得很。

“屍身可是要抬進去的？”柳絮這話是衝著長生問的，可邊上兩人卻齊齊鬆了口氣。

長生依舊半倚著門，麵容不改，眸光卻愈發沉下去。

“抬到西邊屋子裡吧。”

得了示意，那兩人忙搓了搓手，從雪地裡抬起那架門板，碎雪從蒙著屍體的泛黃粗布上抖落下來。

長生從柳絮手中接了行囊，慢吞吞跟在後麵。

暮色已降，院內隻有清雪映著初升的那一鉤彎月的冷光。

漠然盯著裹屍的粗布，他忽然笑了，聲音嘶啞沉緩。

“這屍體是無人認得呢，還是沒有人敢來認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