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既回來，停屍的屋子裡便再次燃了燈。

柳絮坐在東廂房裡，眼神一錯不錯地停在那口黑漆漆的棺材上，心裡卻揮不去絲絲疑惑。

她與長生二人這一來一回，算來也有四十多天，這宅子也自然空了一月又半。雖然義莊地處偏僻，又常讓人避而遠之，可這麼長時日下來竟沒一個人發覺不妥，此事倒也費人思量。

慢慢歎了口氣，她從懷中扯了帕子出來，將麵前那具木棺上的浮灰拭淨，退後半步，端詳一番，又將方才遺漏的角落重新擦拭一遍，這才終於滿意。

許謙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她是知道的，重回許府——現在應當是呂府的那個夜裡，她親見了他了卻了在這世上的最後一樁心事，魂歸黃泉。然而，即便如此，麵前這句棺中依舊是他的魂魄遺落在人世間的憑寄，往日音容笑貌好似仍未曾散去……

柳絮又低歎了聲，倚在棺木旁邊坐下，額頭抵在漆黑的木板上。

天氣寒冷，棺中並未有遙遠的記憶中那股腐敗的氣味傳出，唯有淡淡的木漆味道混著熟悉的艾草清苦香氣，莫名的讓人覺得安心。

連日來的困頓疲倦漸漸襲來，柳絮眯了眼，放任思緒慢慢沉入黑暗……

然而，就在幾乎入睡時，一個念頭忽然劃過腦海。柳絮不覺一個激靈，猛的又睜大了眼睛。

那個味道……

那是長生身上一貫帶著的味道，艾草一般，苦澀的，卻又帶著種仿佛能讓人上癮的清香。這些日子以來，她對這味道已太過熟悉。每當它異樣的濃烈起來時，往往都意味著有什麼不祥的事情發生。長生發病時是這樣，那夜在亂葬崗中也是這般，艾草的清苦味道混雜著濃重的血腥……

柳絮咬了咬嘴唇，白皙的手指在漆黑棺木邊緣扣緊。

傍晚時分，在馬車中她是暗自下過決心的。長生雖待她不薄，可他為人實在讓人難以參透，那雙魅惑卻又冷漠的眼睛裡總是暗沉沉的，仿佛隱藏著太多讓人望而卻步的東西……

許謙曾笑讚過她，無論是婦容還是婦德，便是尋常人家的正經閨秀小姐也未必及得上她。而現在故人屍骨未寒，她本不該放任自己做出更多失禮失態之事。

然而……

柳絮自嘲地搖了搖頭，已不記得這一晚上她已歎了幾回。她骨子裡從不是和那些柔弱閨秀一般的，可為何明明已經下定了決心，卻仍然不自覺的動搖……

手指在棺木邊緣扣得愈緊，纖細的骨節也泛起了青白。

柳絮慢慢合上雙眼，長長喟歎一聲，待到重新睜開雙眼時，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新搬進來的屍體停在東廂房。

隔了一個院子，對麵一燈如豆，微弱的橙黃光芒透過泛黃的窗紙，愈發顯得朦朧昏暗。

雪仍未止。

紛紛揚揚的碎雪無聲灑落，被燈火微光染上星星點點的金色。

柳絮提燈，垂眸，一步步踏過輕軟積雪，走到對麵緊閉的門前，抬手輕叩，不待回答，便推門而入。

那人正在她麵前，依舊一襲白衣傲然而立，然而肅然而斂的眉目間卻一閃而過難掩的詫異之色。

柳絮環顧四周，將燈吹熄，輕輕放在桌上，又撣了撣肩上的落雪，餘光瞥見長生更沉了些許的神色，卻不開口，隻斂眉淺淺微笑，又雙手合十，向屋子正中新裝殮入粗陋木棺中的屍身遙遙拜了拜。

忽的身畔響起一聲嗤笑，滿含嘲弄：“你倒是心地好得很，大半夜的來這拜死人。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孝子賢孫呢。”

說著，已繞到柳絮前麵，做出送客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