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黃的粗布在昏暗燈火下色調柔和,更與底下濃烈張揚的豔紅形成巨大的反差。
柳絮站定了,覺得心臟開始跳得快起來。
而方才始終抱臂而立的長生,卻心情很好似的眯眼笑起來,向前慢吞吞晃了幾步,扯起嘴角:“你若是打定主意要跟著我住在這鬼地方,就去把那層布掀了,好好看看。”頓了一頓,又從鼻子裡輕輕哼出一聲來:“若是沒這個膽子,還是趁早出了這門,找媒婆說個好人家,本本份份過日子去。”
這話說得已算很重,若是往日,柳絮便是未惱,也必定羞愧尷尬。然而此時,她卻隻是抿了抿發白的嘴唇,深深吸了口氣,重新邁步向前。
剛到棺木前麵,柳絮便不自覺地哆嗦了下。時間靜靜的流逝,屋子裡,從棺木周圍開始,難耐的寒意漸漸蔓延開來。她在棺前站定,手指微微有些顫抖,總覺那股冰冷的氣息從棺材四角漫出,正纏著她的腳腕緩緩向上攀爬。
她用力一咬下唇,借著尖銳的刺痛驅散其他怪異的感覺,不再多想,俯身攥住那張粗布一角,揚手掀開。
“哎?”
柳絮怔住。
揚到一半的手臂被人抓住,微涼的觸覺從手腕傳來。
長生神色陰沉,像是極為不快,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冷冷吩咐:“往後站。”
柳絮雖不解,卻仍依言退後兩步。
裹屍的粗布在長生手下被緩緩掀開。
“這……這是……”柳絮覺得自己忽然有些結巴。介於恐懼與滑稽之間的怪異情感讓她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棺中女子骨瘦如柴,雙手粗糙、傷痕交錯,頸間已有橫紋,想來年紀不會太輕。一張臉上橫豎蜿蜒全是疤痕,像是陳年的利器傷口,比起猙獰,稱為醜陋倒更合適些。
而就是這麼一張半老又奇醜的臉上,卻仔仔細細化了濃妝,麵施白粉,兩頰緋色胭脂暈開,嘴唇描得血紅,而刀疤之處缺了的一角眉毛,已用黛色重重勾上,反倒比原有的輪廓更粗了幾分。
柳絮望著她眼角細紋處堆積的白粉,嘴唇微微動了動,覺得幾乎想要嘔吐。
然而屍身的衣著裝飾卻又讓她胃裡凍住了似的一片冰冷。
大紅的綢緞喜袍。布料普通得近乎粗劣,然而裁剪刺繡卻是極上乘的、一針一線皆無可挑剔。這種奇妙的違和感正如那張精描細畫的醜陋臉龐一樣,透著難以言說的詭異。
“看出什麼了?”
懶散的聲調,尾音微微揚起,帶著譏誚。
柳絮長出了口氣,咽了咽口水,儘力讓聲音顯得平靜一點:“她是穿著嫁衣離世的。”
話剛說完,長生忽然撲哧一笑,指尖按住太陽穴,挑起眼角嘲諷道:“我剛剛知道你居然不是瞎子。”
柳絮麵上微紅,不自覺攥緊衣帶,才低聲補充:“妝容和衣衫都一絲不苟,但卻像是怨氣很深的樣子。”
這句話讓長生轉身離去的動作停了下來,回頭懶洋洋笑道:“還有呢?”
“還有?”柳絮皺眉。
而對方卻隻是漫不經心地笑,燈火映照之下,鳳目中似有流光閃爍:“既然是新娘子,難道你不覺得還少了……”
話音未落,敲打著窗紙的夜風已送來飄忽的叩門聲。
柳絮神色間劃過一絲不確定,聲音又微微緊張起來:“會是什麼人?”
“誰知道呢。”長生卻仍是一貫的散漫神情,似笑非笑,“也許是新郎官也說不定。”
柳絮愣了愣。她雖並不愛好拿旁人取樂,可此時卻也忍不住幻想這詭異的半老新娘會有個怎樣的新郎。
然而,門外的人卻讓她懷疑自己的眼睛。
那人與長生年紀相仿,也是二十七八歲的模樣,一襲青衫,如竹而立,白紙傘遮去紛揚落雪,卻遮不住清雅溫潤容顏。
這樣的人,怎會與屋內那詭異的屍體有過牽連。
可若並不相關,他手中又怎會……
柳絮目光慢慢下移,落在門口那男子左手之中緊握的綢布上。
鮮紅如血,金色繡線在她手中燭火映照下熠熠發亮。
她忽然明白了長生方才未說完的半句話。這正是那具古怪的新娘屍體上唯一所缺少的。
喜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