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瞥她一眼,並不搭腔。
然而,卻在棺木落葬之後,突兀地說了一句:“可惜,我若不在了,這裡很快便會和彆處的亂葬崗一樣。”目光落在新立的墓碑之上,又喃喃道:“既如此,又何苦……”
“怎麼了?”柳絮本在對著新墳祭拜,不曾聽清他的低聲自語,不由起身走近兩步詢問。
長生搖了搖頭:“無事。”
忽的又想起什麼,喚住柳絮:“要是你的話,身後之事想要如何?”
柳絮愣了愣,雖然寒風呼嘯未止,胸口卻莫名的有些悶。想了一會,才故作輕鬆微笑答道:“自然是要葬在夫家祖墳裡的。”
話一出口,她忽然有些擔心,按長生的性子,下一句話保不齊就會問她,若是夫家並無祖墳,又要如何。
然而,長生卻僅僅笑了笑,抬眼透過交錯的樹枝望向天邊:“若我有死的那天,你就放一把火,把我燒個乾淨,什麼也彆留下。”
柳絮笑容凝在臉上。
腦中像是又響起那日亂葬崗上那老婦魂魄的悲泣。
……活夠了……什麼都彆剩下……
胸口有什麼翻騰得難受,柳絮強壓下那番苦澀之感,慢慢走上前,在長生身畔站定。
本想安慰,可幾句話經了千回百轉,終於說出時卻成了:“你若死了,我便把你葬在我家附近,無論年節,都會帶酒來祭你。”
“你……”長生微怔,卻很快笑道,“等你也死了呢?”
“我還會有孩子。”柳絮幾乎是不假思索便張口回答,“若是他們也不在了,又會有再後輩的子孫。”
她以為長生會說什麼,然而,等了許久,回答她的卻隻有低低的笑聲。
這是柳絮第一次見到長生這樣的笑容,常鎖著的眉慢慢展開,而一向漠然譏誚的眸中仿佛映儘了濃烈的陽光,霜雪儘融,似有流光璀璨。
他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來,半天才喘著氣對柳絮笑道:“怎麼不將我遷入你家祖墳算了。”
柳絮愣住,這才發覺自己所言不妥。
未待開口解釋,卻見長生神色一滯,麵上笑容慢慢淡去,聲音有些發沉:“還是太麻煩,不如燒了乾淨。”
“可是……”
長生打斷了她未出口的話,揚眉輕笑:“走吧,差不多到時候了。”
·
前夜便已和那來訪的青衫男子定下了回訪時間。
巳時末,城內東安客棧天字三號房。
柳絮隻得咽下辯解話語,默默跟上長生。
回義莊換了件衣裳,又略飲了口茶潤潤嗓子,看著時間緊迫,便趕緊再次出發。
因距離並不很遠,柳絮不願長生再耗費氣力施咒,兩人便隻得一路步行過去。終於到了客棧時,已略過了約定時候。
那客棧掌櫃仍記得柳絮當日給他找的麻煩,初時神色很是不耐,可一轉眼見了她身後之人正是整個鎮子幾乎無人不避諱的那義莊守夜人,便又立刻換了副發青的笑臉。
“天字三號房怎麼走?”
長生單手撐在櫃台上麵,很是愜意地眯了眼,嘴角掛著似嘲非嘲的笑。
那掌櫃臉色愈發難看起來,退後半步,喉結動了動,像是吞了口口水,不自在地賠笑指道:“二樓,一直往右走,儘頭數第二間房就是。”
見兩人轉身上樓,終於忍不住跟在後麵問了句:“那屋子……怎、怎麼了?”
柳絮這才明白為何他神色那般古怪,想來是怕又有人死在屋裡,染上晦氣。剛要笑,便聽長生慢吞吞冷哼了聲,挑著眼尾笑道:“掌櫃的覺得,我來會是有什麼事呢?”
掌櫃臉色更青,腳步卻像讓人釘在了地上。
柳絮忙用帕子掩了彎起的嘴角,快步跟上去。
走廊並不長,很快便到儘頭。
尚未叩門,門扉便從裡麵被推開。
昨日便見過的那人依舊是溫雅淺笑,神色清雋安穩。
而屋裡桌前還有一人,是個女子,比柳絮略大上一兩歲的模樣,身型纖瘦,麵容不及柳絮端妍,卻更顯清逸風姿。
柳絮目光不自覺便落在那女子手中的繡帕上。幾竿修竹,風骨儘顯。
發覺有人看過來,那女子微微抬了頭。
柳絮被她回視,自覺冒昧尷尬,忙微笑見禮。而那女子卻並不起身,表情也仍清冷如初、不見波瀾,隻輕輕點了下頭算作回禮。
喚作衛遙的年輕男子見狀淡淡笑了笑,讓座奉茶之後,才開口介紹:“這便是拙荊。”
那女子這才放下手中繡工,目光清清冷冷掃過長生與柳絮,聲音一如為人般淡漠:“我姓柳,排行第七,喚我七娘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