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難得聽見這個稱呼，不免愣了愣，而剛站起身來，就聽錦瑟大力排開桌椅，踉蹌幾步擋在兩人麵前：“彆！彆走！我全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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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來人往之處畢竟不是說這些話的好所在，幾人便從一旁的夾道直接進了後麵院子。

錦瑟洗了把臉才重新出現在兩人麵前。這回她沒有上妝，素麵的樣子在三十餘歲的女子中依舊算得相當美豔，奈何神色疲憊，眼睛也是紅腫的。

“我聽著呢。”長生聽見她落座聲響，也不抬頭，隻懶懶挑了挑眉。

“我……”錦瑟聲音仍有些抖，略微嘶啞，她吸了吸鼻子，喝了口茶水，這才說道，“那是十九年前的事情了。我剛十五，還沒□□，十裡八鄉不知道有多少有錢人排著隊抬價等著。”

說這話時，她語氣很平淡，既沒有對自己容貌的自豪，也沒有女人該有的尷尬。

強迫般的又喝了口茶，錦瑟繼續道：“不過那年冬天，城南開繡莊的鄭家把個說是不聽話的妾賣進了樓裡。”說到這，她不自在地回頭瞅了瞅身後，又深吸了口氣：“她……非常美。”

說到“美”這個字的時候，連柳絮也明顯覺出錦瑟有些不對勁，她疑惑地看向長生，卻見他麵容依舊平靜如初。

錦瑟乾巴巴地笑了聲，調子有點古怪：“她太美了，樓裡的姑娘沒有一個能比得過她的……”她忽然抬頭盯著柳絮，慢慢搖了搖頭：“這個丫頭也比不上。”

柳絮一怔，臉上有些緋紅，卻聽長生的聲音沉沉涼涼的：“然後呢？”

“然後……樓裡大半的客人都是奔著她來的，除了我還有些聽曲兒的常客，其他姑娘常常一天也接不上一個客人。所有人都恨死她了，可又能怎麼辦呢？本來我們這種人就是靠一張臉吃飯的，要怨也隻能怨爹媽沒把我們生的好點。”

錦瑟默默看著桌上搖曳的燭火，笑得有些自嘲的意味：“後來過了新鮮勁兒，她又常惹客人不痛快，竟是個看得吃不得的。這麼一來，我們的日子也漸漸恢複如常，可大家夥兒心裡還是有怨。再加上她那副貞潔烈女的模樣，更讓人厭惡，也巴不得看她吃點小虧——既然做了婊子，還給自己立什麼牌坊！”

“然後呢？”長生不置可否，依舊是同樣平淡的問話。

錦瑟目光從燭火上移開，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似的瑟縮了下身子，臉上露出恐懼與快意交織的複雜神色。

“十年前吧，她已經二十六七了，這個歲數，再怎麼漂亮也難像小姑娘似的吃香，何況她性子又放不開，總想把自己當良家女人，媽媽也就懶得順著她的意了。”錦瑟低低的哼哼了聲，聽不出是冷笑還是□□，“那天外麵來了三個客人，一脫外袍就看見，脖子和手腕子上都帶著刀疤，也不知道是強盜還是馬匪，點了名就要她伺候。”

聽到此處，柳絮不禁倒吸了口冷氣。她再如何不懂風月情事，也能猜到接下來的事情絕不會讓人好受。

果然，錦瑟僵硬地哆嗦了下，臉上那抹自嘲的笑容逐漸怪異起來，越來越像是要哭泣：“那天晚上，彆的客人都走了，一個也沒留下……誰也受不了那間房裡傳出來的慘叫……”

淚水從她眼中落下來，可她卻仿佛毫無知覺，依舊機械地繼續講述：“我們都嚇壞了，但又鬼使神差地趴在門縫張望了一眼。我看見，那三個男人對她……”錦瑟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她……我看見……全是血……”

柳絮無法想象出那夜究竟發生了什麼。然而正因為無法想象，便更覺得胸口像被一團厚重的棉花死死塞住，幾乎窒息，而那張刀疤縱橫交錯的醜陋臉龐仿佛碎裂成了無數片，不停在腦海中閃現……

覺出柳絮麵容漸漸變得慘白，長生神色微沉，伸手將她攬進懷中，無聲安撫。

錦瑟卻隻是邊流淚邊怪異地笑：“那三個人留了五十兩黃金。媽媽不許我們報官，所以我們誰都沒去……隻找了個大夫給她包紮了傷口。她……她從頭到腳幾乎都裹在繃帶裡……可我記得，那雙眼睛，唯一露在外麵的……她醒了之後，就那麼……那麼看著我們……說、說我們都是、都是凶手。總有一天，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然後呢？”長生將柳絮更擁緊了些，聲音依然毫無起伏。

“那雙眼睛我永遠都記得，空空洞洞的，像死人，像……像被血染透了的……”錦瑟忍不住將臉埋在手心裡，壓在斷續的嗚咽聲，“然後……然後她就消失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