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怡仙居時,東方天際好似隱隱泛白。
柳絮覺得頭暈得厲害,竟一時辨不清那是日出的前序又或者僅僅是天邊的雪光。一陣冷風吹過,她不覺打了個寒顫,想要邁步時,卻發覺身體抖得愈發厲害。
“為什麼?”她聽見自己問。
這些日子裡,不是沒見過世態涼薄,也不是沒見過至親的背叛……隻不過,仍然無法明白,為什麼人們會為了貪婪或者欲望而像嗜血的野獸一般,去毫無顧忌地傷害和折磨與自己同樣的人們。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長生隻是深深歎了口氣,半天才勉強牽起絲笑容:“能走麼?”
柳絮默默點了點頭,可剛走了一步,就腳下發軟,幾乎跌倒。
長生看著她,又歎了聲,走到她麵前半蹲下身子:“我背你回去。”
柳絮微怔,卻沒有拒絕,安靜地伏在他背上。剛剛合上雙眼,腦海中卻又閃過韋娘那副支離破碎的麵孔,不由收了收手臂,抱緊了長生的脖子,將臉埋進他散於肩上的發絲之間。
天色尚未至黎明,卻隱隱泛起了灰白。勾欄院已熄了門前的燈火,而尋常人家還未升起炊煙,正是一天中最為寂寥的時候。周圍除了踏在雪上的腳步聲,便隻有呼嘯的風時起時歇。
“如果……”
柳絮略微抬起頭:“嗯?”
長生澀然一笑:“如果我做過的事情,比那些人更……”
“不會的。”
“為什麼這麼確定?”
柳絮不禁呆了呆。的確,真要說起來,自己不過與他相識兩月,幾乎對他的一切都全不了解。
可下一瞬,她卻淡淡笑了,聲音也平靜下來:“那些人,為了一己私利而傷害彆人,禽獸不如。你不是那樣的人。”
出乎意料的,原本神色有些黯然的長生忽然笑起來:“是啊,我隻是為了活下去而害得彆人魂飛魄散,和禽獸一樣。”
柳絮頓時噎住,伏在他肩上咳嗽了幾聲,皺眉道:“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行了,”長生微笑,岔開話題,“中午不必等我回來,我去打聽錦瑟提到的那人。”
“哎?那怎麼行。”柳絮下意識便反駁,想了想,又小聲補充,“先回客棧歇一會,用過早點我和你一起去。”
臨行前,長生曾問過錦瑟,當年的鄭家繡莊是否還在原處。可誰知卻聽說那繡莊早在五六年前就敗落了,主人一家已舉家遷回了千裡以外的故居,竟是尋不到了的。
不過,好在還有幾個往日的家丁仍在這鎮子裡謀生,其中一人恰巧昨夜也來了這青樓尋歡。錦瑟在樓上遙遙指給二人看來,又悄聲說了姓名。然而大堂裡人多事雜,一轉眼工夫便失了蹤跡,追到門口時也隻見長街寂然,哪裡還有人影,隻得耐下性子在這鎮上大海撈針般的尋找。
長生當時一瞥之間雖看得不甚清晰,但不知為何,竟下意識地有些抵觸情緒,不願再讓柳絮與那人見麵。可耐不住柳絮一路上皆在溫聲細語的堅持同去,便隻得勉強答應下來。
剛草草用過早點,兩人便再度出發。
柳絮情緒已然恢複了大半,雖然臉色仍有些蒼白,可言談舉止已與往日相去無幾。
小鎮上民風極是淳樸。或許因為多年來時常受馬匪侵擾,商戶也好、鎮民也罷,無論是否相識,隻要是略有些臉熟的,就都對彼此存了些同命相憐的感慨,更比其他地方的人顯得熟稔熱絡。此時不過是辰時二刻剛過,可街市上就因為鄰裡街坊間的招呼問候而喧囂起來。
長生揀了條最熱鬨的街道,慢吞吞地走著,眼光時不時打量著路旁的鋪子和賣點心、雜貨的小攤。
他仍是一身單薄夾衣,在雪過初晴的寒冷早上,不免引來三五擦肩而過的行人的詫異目光。他似是渾然不覺,而柳絮卻忍不住盯著他的背影歎氣,一轉念,又想起清晨時他背著自己的情形,心頭不禁像被細如牛毛的針尖輕輕刺了下,並不疼,隻是說不出的麻癢。
正當著這時候,長生忽然回了頭:“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