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被這一聲門響驚到,忙回頭望過去,手心裡的兩粒藥丸也在不經意間滑到床上。
來的不是彆人,竟是那家破當鋪裡的朝奉。
也不知他是怎麼找到此處的,一進門便帶來一股寒氣,肩上頭上還有未拍去的碎雪,染了屋中暖和氣息,很快便融成細細的水珠滲入衣裳裡。
而那人隻是站在門口,冷著臉,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中卻半是疏離半是疑慮。
柳絮撿起藥丸重新裝回瓶中,無聲的歎了口氣,又看看似乎仍在昏睡的長生,不禁覺得有些頭痛。
那朝奉目光落在床上,又移到衣衫不整的柳絮身上,來回打量一圈,神色中更添了分鄙夷,哼了聲,冷冷道:“枉我還覺得你們真是為了當年之事有心相助的,原來不過是對招搖撞騙的野鴛鴦!不知廉恥!”
柳絮本心緒紛亂,此時被他一提,這才想起自己僅著裡衣、裝束不雅,不由紅了臉,正想好言解釋,可偏又見著那朝奉一臉不屑,心裡忽然一股火起來,反倒理了理衣襟鬢發,款款起身,冷笑道:“廉恥?深夜不請自來、破門而入,又不分青紅皂白汙人聲名,我卻不知這是哪門子的禮義廉恥!又或是閣下的廉恥全都用在了落井下石雪上加霜、坑人窮苦女子錢財上了?”
本可以說得更刻薄些,可將心比心,她畢竟不願戳人痛處,便咽下了到口邊的話,沒有再提韋娘身份之事。
那朝奉見柳絮臉色驟變起身之時,便已在心裡運足了氣,隻等她和旁人一般拿他孤兒身份、又或是提起韋娘來嘲諷於他,可未曾料想到,眼前這女子竟半句未提此事,反而說得句句在理,倒將他噎住,連句辯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見他愣在當場,柳絮也不想再將事情鬨大,左右看了看,將長生早先搭在床頭的一件長衫披了,便走到門口,將門大大拉開,一雙杏眼神色冷淡瞥向那朝奉:“天晚了,屋裡還有病人,我就不留客了!”
“病人?”
那朝奉一愣,下意識地往床上瞧過去。沒了柳絮遮擋,他這才發覺白日裡還舉止與常人無異的長生此時竟如死人一般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色灰敗,連胸口起伏也不甚明顯,的確像是重病。
多年來,他雖日日受人冷嘲熱諷才養成了這副乖僻脾氣,可畢竟不是全然不知好歹,當下也明白是自己言語造次了,可既拉不下麵子道歉,更不甘心就這麼回去,於是隻悶悶杵在原地不動。
柳絮等了半天仍不見人動彈,又見他臉色一會紅一會白的,便也猜到了七八分,便將心裡氣惱也減了些,反覺有些好笑。可想了想,仍覺此時不適宜留客,便清了清嗓子,可剛要說話,卻先聽床榻那邊低低傳來一聲。
“太遲了。”
這簡單一句話語氣平平,可偏偏聽在旁人耳中卻像是含著無數複雜情緒。
那朝奉愕然看向長生:“你說什麼!”
床上隱約傳來些窸窸窣窣的微弱響動,但不多時便又停住,像是放棄了起身的念頭。又靜了一會,才又響起依舊平靜無波的低沉語聲:“我說,已經太遲了。韋娘已然衝破封印化身厲鬼。”
“什麼?!”
這句話同時從朝奉與柳絮口中衝出。
那朝奉已然愣在原地,神色有些茫然,可柳絮卻緊接著脫口問道:“那封印……難道衛公子……”
當夜,她是親眼見著衛遙對著怨氣湧動的棺木施了符咒的,如果咒縛被衝開,莫非……
然而長生卻隻是低低嗤笑了聲,語氣中似乎帶了絲莫名的尖刻:“他一個凡人,要是受了咒縛反噬,哪還有命在!”
柳絮訝然,心底漸漸浮起疑惑來。可轉念想起長生毫無預兆發作的病情,再看看他略帶不快的神色,那片疑雲又豁然散開,心裡卻不覺絲毫輕鬆,反倒澀澀疼了一下。她也顧不得趕人出去,趕緊回到床前,握了長生冰涼的手,默然半晌才輕聲埋怨:“你又是這樣,不聲不響的做了這些,卻偏弄得讓人不領情……”
說到一半,又勾起當初進京時的種種回憶來,聲音不禁有些哽住,忙轉了話題,勉強笑道:“你方才說這回能挺過去,就是因為這個?”
長生沉默許久,終於彆過目光,歎了口氣:“……並未衰竭,隻是一時損耗過大,覺得有些吃力。”
那朝奉在旁聽了半天,仍是一頭霧水,覺得兩人仿佛在打啞謎一般,可心裡仍不由得突突跳起來,像是站在萬丈懸崖邊上,明明想要後退,卻仍不由自主地向前探頭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