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怔愣地看著柳絮緩緩將長生扶著坐起身來,還未待腦中理出頭緒來,便不知不覺問出聲來:“那個女……我娘……她、死了?”
雖口口聲聲說不認這個娘,可說話間卻仍掩不去聲音中的乾澀顫抖。
柳絮看了看長生,又轉頭瞧瞧臉色發白的朝奉,低聲歎道:“數日前她就已故去了,現在停靈在東蒙鎮裡。”
她本還想說,現在或許還來得及在入土前再見韋娘最後一麵,但轉念回想起當夜那怨氣纏繞的棺木與死者猙獰的麵容,又將這話止了。
可那朝奉卻不知柳絮所想之事,隻立在原地將雙手攥緊又鬆開,來回數次,終於啞著聲音道:“我要去見她最後一麵。”
柳絮微怔,心裡覺得不妥,可看著他冷然麵色之下隱隱泛著的悲涼神色,又不忍說出實情。
正在猶豫之間,長生忽然譏誚低笑了聲:“那就去吧。”又轉頭吩咐柳絮:“時間緊迫,你去叫屈老頭備車,咱們這就回去。”
柳絮見他那抹似嘲非嘲的笑容一閃而逝,眼底卻儘是沉肅之色,便知此時不能與他爭辯,隻得依言去準備。
而屋內兩人眼看著她出去,也安靜下來。
良久,長生又勾起個譏諷笑容,慢慢抬起手,將淩亂散開的長發攏起,又喘了幾口氣,攀著床柱緩緩站起身,這才重新將目光投向仍沉著臉若有所思的那名朝奉,聲音略低卻依舊冷淡:“她怨氣纏身,本早該化為厲鬼、不得超生,我雖然與人一道將她怨氣暫時壓住,可人算不如天算,方才她已提早衝破束縛,我也受了反噬。”
見那朝奉依舊默然如初,不知是嚇得失了神還是在盤算什麼,長生微垂了眼簾,又繼續道:“我探究陳年舊事、找到你,本是希望能解開她心中怨恨,或是憑你們血脈親情喚回她神智。不過現在看來……”
他彎起唇角,苦笑:“恐怕是沒有法子了。”
其實早在從錦瑟口中聽聞韋娘與其子之事時,他便隱約覺得那韋娘心裡的怨恨大概不是靠親子之情能夠解得開的。
天底下的母親,大多是隻盼著自己的子女好的,哪怕為了子女付出所有也依舊甘之如飴。就如當初八柳村亂葬崗中的那老婦人,即便憎恨兒媳、化為厲鬼,最終卻寧可選擇含冤魂飛魄散,也不願為自己複仇而讓兒子傷心……
然而,這韋娘卻全然不同。
錦瑟說過,相處許多年也絲毫看不出她是做母親的人,偶爾與兒子的交談,卻更像是在傾訴自己的心事……
思及此處,長生禁不住輕歎一聲。
“不用你可憐我!”那朝奉突然開口,語氣冷如堅冰,身體卻不自覺的繃緊。
“哦?”長生略有些詫異,卻仍不看他,隻低低笑了笑,笑容中似有深意,“有時能找到個可憐你的人,也是福氣。”
那朝奉聞言愕然,轉而反應過來,不禁揚了眉,麵露怒色。
可還不待他說出什麼話來,長生已邁開步子,與他擦身而過,隻在他耳邊留下陣低沉的笑聲。
房門正在此時被從外推開,柳絮已然穿戴整齊。
長生走至門前,眼簾再度垂下,笑容也漸漸凝住,唇邊溢出聲極低的歎息。
若還能覺得彆人的同情隻是種施舍,也隻是因為知道自己還可以擁有更多。然而,有的時候,有的人,卻隻剩下滿目荒涼,連尋求一個憐憫的眼神也是奢望。
“可以走了麼?”
柳絮不明所以,隻見到長生神色微顯黯然,不免憂慮起來。
“嗯?”長生抬了抬目光,對上柳絮擔憂的表情,驀然覺得胸口好似和暖了些,不由淡淡一笑,“我沒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