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風姿嫵媚的男人笑了笑,一雙狐狸眼更是勾人:“我沒有姓,叫我六郎就好了。”
柳絮心裡咚地一跳,後半句話雖聽見了,卻絲毫未入心,滿心想起的竟都是不知多久之前也曾聽到過的那句相似的話。
“長生……”
她不自覺地垂了目光,方才在車上陣陣泛起的隱憂重又浮上心頭。
顧不得再與麵前這人寒暄,便直截了當道:“此回我來是要找衛公子與衛夫人的,有些事情恐怕要請衛公子過去一趟才好。”
聽了這話,六郎撇了撇嘴,回身一斂袍袖,衝屏風隔斷的裡間嚷道:“衛遙,有美人兒找你呢!”
他聲音清亮,這一聲不僅裡麵聽見,隻怕連外麵樓下大堂裡的過往客人也都聽了個真切。柳絮不禁皺眉,卻無可奈何,況且心中急迫,更無心與他糾纏此等小事。
略等了等,門口便現出七娘纖瘦的身形來,卻是隱含愁容。不多時,衛遙也從裡屋出來,臉色不甚好的樣子。
柳絮一驚,回想起長生所言反噬之事,料想衛遙怕是也受了些影響,隻是不知傷勢輕重罷了。
可如此一來,本來請求幫忙的話卻似乎說不出了。
猶豫半天,衛遙倒先看出端倪來,淡淡笑了笑:“你們出發之前他回義莊的時候,應當是重新施了咒,這回恐怕也是替我擋去了大半反噬之力。”他靜靜瞧著柳絮,歎了口氣:“他便是體質異於常人,若要在此時單獨對付那厲鬼,仍然勉強得很。”
柳絮眼圈莫名的一熱,趕緊點了點頭。
衛遙回頭對妻子笑笑,又轉向六郎:“事情似乎有些蹊蹺,這回少不了你陪我走一趟了。”
那狐狸眼的男人低低哼了聲,好似不情願的模樣,又瞅瞅柳絮:“這丫頭身上不是有我的……”話未說完,就被七娘一聲“六哥”打斷,忙換了討好神情攬了七娘的肩,懶懶笑道:“行,既然妹妹說了,我就走一趟。”
說著,便極麻利地出了門。
屈老頭仍很自覺地等在外頭,天邊微微落下輕雪來,落在他佝僂的肩背上。
見到幾人出來,屈老頭抖了抖衣裳,咧開嘴無聲笑了笑,側著身子坐回車上,仍是不待人坐穩便揚手揮起鞭子。
馬蹄在雪上略打了個滑,卻很快穩住,向城外疾馳而去,倒像是比來時更快了些。
不多時,鎮外孤零零立在山腳的義莊便出現在眼前。雪落的時候尚短,低頭細辨仍能看出進城時的車轍印跡。
柳絮心中急迫,隻與其他幾人頷首算作招呼,便先行跳下車奔義莊那道深黑的大門過去。
推開門時,她卻猛的怔住。
“這……”喃喃的語聲剛出口便散了,可心中的疑惑卻越聚越濃,一絲恐懼從疑惑深處緩慢地爬出來。
黑色的大門雖然已被推開,可出現在視野中的卻仍是一片黑暗,濃烈而粘稠地將整間院子密密地包裹住,若有若無的腥臭氣息從這片黑暗的中心緩緩滲出。
柳絮呆立在原地,眼睛一轉不轉的盯著那片四溢的濃黑從大開的門洞湧出來,沿著她的腳踝一寸寸向上蜿蜒。
驟然間,一道耀眼白光從腰際閃現,黑霧像是受了驚嚇一般飛快地瑟縮回去,隻剩一縷淡淡的腥臭仍縈繞在鼻端。
“一個冤死鬼而已,怎的有這般能耐?!”
六郎清亮的聲音響起,收去了往常的慵懶任性之態,極是嚴肅。
衛遙也緊跟著過來,卻被他攔下:“這女鬼身上怕是有蹊蹺,你帶著傷,動不得她。”低低斂了眉,啐了聲:“我的靈力雖強過她,可捉鬼驅邪畢竟非我所長……可惜那家夥居然不在!”
旁人自是不知六郎口中的“那家夥”指的是誰,唯獨衛遙低歎了聲,又沉了顏色:“這樣虛耗時間,恐怕……”
聽到這未說完的一句話,柳絮驚醒過來:“長生應該還在裡麵,他會不會……”
六郎不語,隻盯著彌漫在門內的黑霧無聲咬牙。
柳絮臉色驟變,像是血色一下子褪了個乾淨,手腳也變得冰涼。
“我要進去找他。”她抬頭,目光在六郎和衛遙兩人麵上掠過,最終投進看不見儘頭的黑暗之中,與慘白臉色不符,聲音竟毫無波動,平穩的有些嚇人。
六郎瞅了她一眼,冷哼了聲,語調像是有些惱怒:“你怎麼找?不過是去送死罷了!”
“那又如何!”柳絮依舊毫不退讓。
六郎氣結。天底下最怕的就是這種人,難得你想和她講理,她卻隻硬邦邦一句“那又如何”給頂回來。
確實,就算讓這丫頭硬闖進去又能如何呢?拚命也罷,又不是自己的。好言勸儘,難道還要像老媽子一般寸步不離看著人不成。
六郎很恨想著,可心裡終究憋了一口氣,望著那片暗沉沉的霧靄死命咬著牙。半天,緊咬的牙關裡迸出惡狠狠一句:“一個小小的女鬼罷了!難道沒了那家夥,我就對付不了你?!”
說著,右手微抬,掌心蘊起一團光華,像是灼灼火焰,卻是青白顏色。那團泛白的火焰越聚越大,愈發明亮起來,幾乎將他整個手掌包裹在裡麵。他這才猛然揚起手,耀眼白光從手中直直刺入麵前黑暗之中。
柳絮不知他所施何術,突覺眼前一片炫目光亮,下意識便將手擋在眼前,不敢直視。
僅這短短一刹那,麵前院中突然驚起聲山石猝裂般的巨響,緊跟著便是混亂四起,嗆人的煙土味仿佛從鼻腔直衝入腦仁,呼吸間隻覺咽喉火辣辣的疼。
她還未來得及睜眼辨明周圍情況,便被一隻手扯住,向後一連帶了十來步,幾乎踉蹌跌倒。而仿佛凝滯了的北風這才重新起來,卷著冰涼的空氣一下子衝進肺裡。
柳絮彎腰重重咳了幾聲,眼淚不自覺地順著臉頰淌下來,當是被煙塵嗆得厲害了。她抬手想要抹去眼淚,可剛一動作,忽然身子僵住,手也停在半空。
她怔怔看著自己抬到一半的手,又左右茫然四顧,最終又重新將目光落回手上。
那上麵滿是被塵土混成黑紅的粘稠血跡,讓風一吹,唯覺冰冷,正如方才拉著她的那隻手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