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不確定自己在他眼中看到了怎樣的情緒，卻覺得像有一塊冰沿著脊梁骨滑下來，心裡覺得古怪得很。

好在韋子安也緊跟著走了過來，神色戒備地瞄了屈老頭一眼，轉而問柳絮：“天要黑了，走不走？”

柳絮本想在此處搜尋些當年之事的蛛絲馬跡，可走了大半村落廢墟，所見到也隻有廢墟而已，她不禁有些悵然。可正當要點頭放棄的時候，卻不經意瞥見遠處與林木相接之處仍有半間屋子，雖缺了一半，卻仍經住了歲月剝蝕，至今也並未完全倒塌。

心中一動，她微揚臉龐衝那邊示意：“夜裡不便下山，且在此留一夜。”

屈老頭不置可否，隻嘿嘿笑了聲，便又扭回頭，借著太陽落山前的餘暉又向那口古老的深井中望進去。而韋子安雖覺得住在這荒無人煙的深山中並不很妥當，但看到柳絮堅持，也隻得撇了撇嘴、將提醒的話吞回去，皺了眉過去查看那半間殘存的房子。

柳絮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若這片廢墟當年形如村落的話，那麼這間屋子便是在村子最東南的角落裡。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這邊像是火勢並不太烈，不僅殘存了這半間房子，連外圍的林木也未曾被當年的大火波及，偶爾的一兩棵橫倒在地的老樹上並沒有什麼熏烤痕跡，若按生老病死的天道來說，倒像是壽終了的。青綠的嫩芽從半朽的中空樹乾兩側冒出頭來，雖在冬日，也依舊顯出一片盎然生機。

果然奇怪……

然而，將目光重新投向那半間屋子時，柳絮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些。

與山下尋常的房子不太相同，這裡的房屋常是石木混建的。梁柱仍是木頭，可屋牆的下半部卻大多是磨平了的石塊壘成。青色的磚石並不會腐朽，歲月隻在其上描畫出古樸的痕跡，沉穩寧靜。

這間屋子自然也不例外，右手邊的一半似乎曾被烈火吞噬，梁柱坍塌，然而左邊那半卻像是被什麼護住了一般，除了窗欞門扇腐壞、屋頂瓦片剝蝕碎裂之外，竟是完好無損的，仿佛隻是主人出門探親訪友才讓屋宅荒廢了。

柳絮本已疑慮甚多，又忽然聽到一聲抽氣聲。

韋子安拉開了那山半朽的屋門，可人隻呆立在原地，並未踏進去一步。

柳絮凝神望過去，隻見他側臉線條僵硬，像是被屋子裡的什麼東西驚呆了似的。

“怎麼了？”她繞開腳下亂石，向前走了幾步，“裡麵有什麼？”

韋子安這才驚覺，喉結微微動了動，聲音發乾：“你彆……彆過來！”

柳絮卻隻當做未聽到，腳下不停，片刻便到了他旁邊，也借著最後一點斜暉看進去。

下一瞬，她不禁胸口泛酸，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湧出來。

那屋子裡，地麵上堆疊的，橫七豎八全是屍骨。

而這些屍骨，無一例外，皆是矮小纖細。略微大一點的一具屍骨蜷在牆角，褪了色的絲綢衣裙裹在骨骼上，頭骨上仍纏著幾率乾枯的發絲，而在這具屍骨懷中，依偎著另一具更幼小的骨架，像是恐懼一般把頭埋在了前一具骨骸的胸前，慘白纖細的手骨緊緊攀著對方已腐儘血肉的脖頸。

再往旁邊看去，也是相似景象。

柳絮覺得嘴裡發苦。

看身量，這些應該都隻是不足十歲的孩童而已。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竟然會讓這些無辜幼童落得如此悲慘下場……

毫無預兆的，腦中驀然憶起長生當初那抹平靜卻又如同絕望的神情。

這是我的罪……

柳絮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匆匆將這不祥的念頭從腦海中揮去，轉身出了門，抱緊雙臂，仰頭看著初升的淺白月色。

稀薄月光無聲灑下，為這一片沉默的廢墟鍍上一層淡淡的銀輝，竟是說不出的安詳寧靜。

屈老頭從遠處慢慢拖著步子走過來，蹭著地上的沙石，摩擦出碎裂般的聲響。走近了，抬起眼盯著柳絮瞅了瞅，又咧開嘴，笑容怪異的扭曲著，像是狂喜，又像是悲慟。

自始至終，他從未將眼光從柳絮身上挪開，更不曾分神看一眼那間依舊敞著門的屋子。

柳絮木然和他對視著，直到韋子安不知何時過來，沉著聲音咳了聲，她這才錯開目光，深深吸了口氣，穩下聲音：“走吧。”

韋子安有些訝異：“去哪？”

“下山。”

她不想在此哪怕再多留一刻。隻要想起那間滿是孩童屍骸的屋子，她的心中就不由自主地浮起莫名的恐慌。仿佛有什麼故事呼之欲出，而這真相，她怕自己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