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
綠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陳三願。
一願郎君千歲,
二願妾身常健,
三願如同梁上燕,
歲歲長相見。
柳絮從一場場交疊的破碎夢境中掙紮著醒來時,聽到有人在低喃。仔細分辨,正是這首詩,被那柔軟的聲音念出來,卻平添了三分淒清,讓人不由得心下惻然。
她望著雕了簡單花樣的床頂子,茫然的目光漸漸凝起,連日來的種種見聞與心底憂慮也再次真切地浮現出來。她不禁澀然一笑。當初隻是想要離他近一點,想要知道那些他從不曾訴說過的往事,誰知會是這般……
低歎一聲,柳絮在心裡問自己,有沒有後悔過。假如事情真的是最不堪的那樣,自己會不會寧可不曾來過,又是否會寧願從來不曾與他相遇。
良久,她苦笑出聲,想起當初自己許下的誓言,不過一兩月,卻仿佛已然隔世。
許諾永遠都是最容易的事情,因為人總是無法料及命運將會在未來的路上安排怎樣的跌宕曲折。
輕輕的腳步聲靠近過來,和方才低喃的聲音一樣的柔軟。
柳絮支起身子,靠在引枕上緩了口氣,待到暈眩的感覺過去了,才側了頭看向正好被撩開的床帳和床前的那女人。
然而,這一瞥卻差點讓她驚呼出聲。
驚叫卡在喉嚨中,胸口突然鑽起一陣劇痛,過去的記憶片段如潮水般湧上來,最終卻又終結在一片濃黑的霧靄之中,伴著濃烈的血腥氣息。
俯身站在床前那女人已看不出原本容貌,也辨不出年紀,白皙的臉龐上縱橫交錯的全是蜿蜒猙獰的紫紅傷疤,像是利器劃成的。
許是見到柳絮震驚神情,那女人有些尷尬地退開幾步,一片模糊的麵容上,兩隻黑亮的眼睛微微垂下,似乎感到歉然。
柳絮這才回過神來,隻覺出了一身的冷汗,身子虛得快要癱倒回去,卻仍勉力支撐著坐起身來,向那女人道歉,又歎道:“還請夫人莫怪,方才我恍惚想起了些舊事,故而失態,嚇到夫人了。”
那女人靜靜看著柳絮,許久,也輕歎了聲,聲音依舊柔軟淒涼。見柳絮確實沒有驚懼之色,這才重又走過來,明亮的雙眼微微彎了彎,像是在微笑,一邊又伸手撫上她的麵頰。
柳絮一愣,下意識地也順著那女人手指劃過之處摸了上去,不期然,指尖卻沾上點點濕冷痕跡。她怔怔眨了眨眼,忽然又自嘲的揚起嘴角。
自己是什麼時候流的眼淚,居然毫無知覺。
那女人仍不說話,還是安安靜靜的瞧著柳絮,目光中隱隱透出些許憐惜。
柳絮彆開目光,臉上又有些濕潤的觸感。她連忙去擦,可剛剛才擦乾,卻立刻又被再度浸濕,不知為何,眼淚竟像開了閘的洪水,止也止不住。她索性抱了膝坐在床上,將臉埋進臂彎之中,任淚水流個痛快。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收拾好情緒,重新抬起頭來。
那女人居然還未離開,仍是與原來一般站在床前,眼底帶著溫柔的情緒,無言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