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忽然覺得,雖然與韋娘一樣容貌儘毀,可這女人單憑這一雙明亮溫柔的眼睛,便可以讓人忽略她猙獰醜陋的麵容。
或許因為柳絮的情緒終於平複下來,那女人的目光更加柔和,破碎的麵孔略微抽動了下,似乎是在微笑,聲音很輕:“你昏睡了兩天半,把送你來的那位公子嚇壞了。”
見柳絮似要起身,忙按住她的肩膀,又微笑道:“你現在身子應當還虛得很,彆急著下地,我去給你煮點粥來。”
她的聲音像是有可以安撫人心的力量,柳絮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看著她出了房間,這才靠回引枕上,身上的力氣也漸漸流失,意識又有些模糊起來。
然而,未待柳絮睡著,房門突然嘭地一聲被推開。她一驚之下,目光也投向門口。
映入眼簾的是韋子安冷硬的表情,像是在三九天的冰天雪地裡凍硬了的石頭。
柳絮揉了揉酸痛的眉心,不動聲色的看過去。她未曾梳妝,被子蓋到腹部,身上隻穿著中衣,這副樣子被個年輕男人看見,應當是極為尷尬的吧……可此時,她卻似乎渾然不覺,目光中一絲波動也不曾浮起。
她不討厭韋子安,也知道他那副又臭又硬的乖僻脾氣如堅果的硬殼一般,僅僅是源於這些年來對自我的保護而已。然而,不知為何,每次見著他,都覺得像在看著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這些天裡,他越來越顯出關切的目光她都看在眼裡,卻始終心如古井難起波瀾。
柳絮默然半天,忽然微微笑了笑,苦澀而諷刺。
方才捫心而問的問題好似已全然沒了意義,過去的事情究竟是這樣還是那樣,對她又有何區彆。
有那麼一個人,或許他並不溫文儒雅,也並不端方高潔,在芸芸眾生之中,他不僅不是最好的,甚至可能差勁的要命,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有些人,一旦入了心,便一輩子刻在心底了,想忘也忘不掉。
又或者,是從來也未曾真正想過要忘記……
韋子安聽那樣貌醜陋的女主人說起柳絮已醒了,便急著過來看看才放心,可貿然排門而入之時未料到柳絮如此裝束,一時有些赧然,然而,移開目光等了片刻,卻未聽見對麵床上有什麼動靜,不由又將目光轉回去,這才看清她麵色蒼白,眼圈卻是紅的,想來是哭了一場,心裡不由便泛起酸來。
他性情乖僻,心裡不高興便要在語氣中顯露出來的。可沉下臉剛要開口,卻又見柳絮古怪地笑了起來,那笑容不同以往,竟似乎帶著難以探究的含義,讓人心底發涼。
“韋公子,”柳絮慢慢坐直了身子,幾縷發絲隨著動作沿頸側垂下來,讓韋子安怔了怔,微偏了頭,“那天你說的十五年前之事,究竟是何?”
韋子安動作僵住。
他未曾料到柳絮醒來第一句話竟是問他此事,不由更沉了神色,冷冰冰哼了聲:“你還不死心?!”
那天下山之後,柳絮便開始高燒。起初他隻當是累得狠了或是被那些骨骸驚嚇所致,也並未十分在意。可到了第二天,不僅未退燒,反而連神智也糊塗起來,他這才有些緊張起來。
山下最近那村子裡並沒有合適的大夫,於是隻得再趕往臨近的村裡。
一路上,柳絮像是一直陷在夢魘裡頭,竟時常喃喃囈語。大多時候隻是緊蹙著眉頭,並聽不清究竟說的什麼,可將要到這村口的時候,她卻仿佛夢見了極驚恐的事情,猛地扯緊了身上蓋著的毯子,翻來覆去嚷著什麼。
韋子安心中納罕,湊近了細細聽去,這才驀然驚覺,她一直念叨的竟是“彆殺他們”四個字,而除了這些,還有個名字夾雜在混亂的囈語之中……
韋子安不自覺地咬緊了牙關,想起那僅僅見過幾麵的白衣男人來。那人臉上總是帶著嘲諷般的笑,眼神冷漠譏誚,分明看不出絲毫好處來,可偏偏是那麼一個人,居然……
更可笑的是,直到這個時候,好容易從鬼門關轉回來,柳絮卻仍想著那個人,而聽她語氣,那人搞不好還是個窮凶極惡的。
然而,柳絮卻不知韋子安心中所想,隻見他神色陰沉,眼裡帶著怒氣,又聽他那句冰冷的問話,便覺有些不快,也冷了聲音:“死不死心是我的事,說不說是你的事。你若不願告知,我無法勉強,隻不過,你也莫要乾涉我的事情才好。”
一句話將韋子安噎住。半晌,他恨恨冷笑一聲:“好!好!爺才沒那個閒心!”說罷,便拂袖而去,門板在他身後重重合上,震出一聲刺耳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