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夢半醒地過了一夜,直到天亮以後,人聲嘈雜起來,才終於醞釀出一點睡意。睡了沒多久,我感覺到有人在輕輕地,但堅持不懈地推我。我以為是小護士來回收躺椅了,迷迷糊糊地應了句“馬上起來”。
好不容易睜開發澀的眼皮,我揉揉眼睛,發現原來推我的是悶油瓶。見我醒了,他言簡意賅地表示:“餓了。”
我打著嗬欠站起來,捶捶肩膀,覺得全身酸疼。抬頭看看掛鐘,剛剛七點半,估計早點攤還沒撤,抓起外套剛要出門,胖子拎著大包小包從外麵進來了。
他一邊嚷嚷著“可累死胖爺我了”,一邊把手裡的袋子甩到床上。
我扒拉著胖子帶來的兩個塑料袋,隻見裡麵塞滿了各種舊衣服,散發出一股濃烈的樟腦丸的味道。
“你他娘的帶一堆垃圾來乾什麼?”
胖子立刻寶貝似的護住他那兩個塑料袋,說:“小同誌不懂就不要瞎說,我這是帶給小哥的。”
我用兩根指頭捏起一件已經泛黃的白汗衫,鄙夷道:“這衣服還能穿嗎?你怎麼不穿這玩意兒上街?”
胖子“嘖”了一聲,把我擠到一邊,拎起兩個塑料袋就往悶油瓶懷裡塞:“小哥你找找,這裡頭有哪件能穿的,先換上。”
我扯扯胖子,低聲問:“你又折騰什麼?消停一會兒行不行?”
胖子指指一身病號服的悶油瓶,反問我:“小哥穿這樣怎麼上街?”見我沒詞兒了,胖子得意起來,“瞅瞅,還是胖爺我深謀遠慮不是?”
悶油瓶正慢慢地檢視著袋子裡的衣服,我指著他手上的中山裝問胖子:“穿那樣就能上街了?樣子我就不說了,你他娘的拿的是外套還是坎肩?”
胖子搔搔腦袋:“中山裝好像是我小學的衣服了。我現在的衣服給小哥穿不都太肥了嗎,我就琢磨著拿兩件當年胖爺我還苗條時候的衣服過來。你想啊,胖爺我做人那是一切向前看的,手頭上的舊衣服也沒剩幾件了,昨兒個翻了好幾個小時,才捯飭出來這麼幾件。吳邪,”胖子說著說著有點興奮,衝我招招手,“你看看,這件衣服是我小學的,這是初中的……唉呀,這些衣服就代表了胖爺的革命家史啊——”
也不知道他把小學的衣服都拿過來乾嘛,我真想親眼看看胖子的大腦是什麼構造。
我厭惡地掃一掃他的舊衣服,問:“小哥住院前穿的那套衣服呢?”
胖子直白地回答:“我看那衣服不少地方都破了,又有股子汗味,就給扔了。”
這時悶油瓶已經翻撿出一件白襯衫、一條藍色長褲,正在慢吞吞地換衣服。
雖然胖子自稱帶來的是他苗條時候的衣服,穿在悶油瓶的身上還是嫌大。悶油瓶四下搜尋一會兒,把兩根鞋帶係在一起,當成腰帶綁在了褲子上,看上去簡直像剛剛進城務工的淳樸農村青年。
胖子得意洋洋地說白襯衫加藍褲子是90年代初最時興的打扮,言下之意就是他王胖子始終緊跟時代潮流。我皺皺鼻子,打斷他的自吹自擂:“胖子,你聞到什麼味道沒有?”
胖子也嗅了嗅,說:“好像是有點什麼隱隱約約的味兒……難道是胖爺我的體香?”
“屁!”我瞪他一眼,“我怎麼聞到一股餿味兒?你是不是把陳年尿片都帶來了?”
胖子正要跳腳,悶油瓶一指床頭櫃上的袋子,說:“是這個。”
我皺著眉頭湊上去,原來是胖子昨天帶來的那十幾個包子,最近天氣熱,包子悶了一夜,已經變了質,這會兒正默默散發著酸味。
我捏著鼻子把包子丟進垃圾桶,突然想起悶油瓶還沒有吃早飯,就把買早點的任務交給胖子,自己抽空洗了把臉。
出來的時候,我看見悶油瓶坐在床沿,正盯著胖子帶來的衣服發呆。
我心中一動:他是三叔那一輩的人,那個年代衣裳的花樣不多,胖子帶來的衣服,悶油瓶以前肯定也穿過差不多樣式的,說不定胖子這個無心的舉動,能讓悶油瓶想起點什麼!
我上前兩步,既想問問悶油瓶情況,又怕打擾他想事情,正猶豫著,悶油瓶好像直接看穿了我心思似的,捏捏眉心,搖頭道:“想不起來。”
悶油瓶的口氣很無奈,我一下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話安慰他,還好這時候胖子回來了,我趕忙招呼悶油瓶吃早點,順便就把這事帶了過去。
就在我把手伸向第三根油條的時候,胖子扯扯我衣袖,神神秘秘地說:“天真無邪同誌,你過來一下,胖爺有事找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