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讓我送水瓶過來。”小妞解釋道，把兩個茶杯放到床頭櫃上，“我已經泡了茶，喝完再添水就可以了。”

跟在後麵的宅男一聲不響地擠過來放水瓶，小妞下意識往旁邊一讓，不留神撞上床頭櫃，剛泡的茶潑了出來，正灑在我胳膊上，立刻紅了一片。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小妞嚇了一跳，不住地道歉。

我本來皺著眉頭一個勁抽涼氣，但被她水汪汪的眼睛一看，立刻心軟了，強打笑容，爺們兒地搖搖頭：“不要緊。”

悶油瓶走過來，抓過我的胳膊掃了一眼，簡短地吩咐了小妞兩句，讓她帶我到下麵衝衝涼水，再弄點冰塊或者菜油敷在燙傷處。

小妞本來已經慌作一團，經悶油瓶這麼一交待，忙不迭地把我領到廚房，又指使宅男去準備冰塊。

在水龍頭底下衝了一陣，已經沒有灼痛感了，被燙到的地方也沒有起水泡，我便先行回到房間。宅男已經準備好了冰塊，見我進來，二話不說就把一袋冰直接往我胳膊上一摁。

儘管是夏天，但一大包冰塊突然貼到身上還是涼得夠嗆，我條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把小妞嚇得以為我傷情嚴重，立刻跳起來要去廚房找菜油，我趕緊攔住她說不用。小爺我還不想睡覺的時候聞起來像隻待烤的乳豬。

簡單處理完燙傷，宅男打著嗬欠回去睡覺，小妞發現靠床頭櫃一側的枕頭也被潑上了熱茶，張羅著給我們換個枕頭。在屋裡搜尋了半天也沒個結果，我剛想說找不著就算了，小妞突然一拍腦門，想起宅男打包行李的時候似乎帶著個大白枕頭。

我和悶油瓶對視一眼，心說哪有人帶著枕頭回家探親的，八成是小妞看岔了。

誰知過不多久，她居然真的拖來了一個幾乎有一人高的白色枕頭，簡直夠三四個人用了。

我道著謝接過來，正準備往床上擺，卻無意間發現枕頭並非全白，另一麵上赫然印著一個隻穿睡裙的卡通少女，那身打扮要多清涼有多清涼。

這種等身抱枕我隻在網上見過，從沒想過有拿在手上的一天，我苦笑著看看悶油瓶，又看看小妞，不知該作何反應。

小妞見我臉色一僵，也湊了過來，等看清了抱枕上圖案，神色頓時變得十分尷尬：“我真不知道上麵印了這個……”

我心說你要是知道就不會往我們這裡送了。看她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我也不好多說什麼，隻能讓她把枕頭原樣拿走，我跟悶油瓶先湊合一晚上，合用一個枕頭。

送走小妞，我發現悶油瓶已經把唯一的枕頭放到了中間，自己枕著一半，背對我睡下了。我知道這麼會兒工夫他不可能睡著，但想想我們兩也沒什麼可聊的，想看會兒電視，又怕吵到他睡覺，乾脆關了燈，摸黑爬上床開始數羊。

人睡不著的時候就會胡思亂想，我平躺在床上，思緒飄啊飄的，總圍著悶油瓶打轉。

悶油瓶不是一個感情外露的人，這幾天雖然他什麼也不說，但失憶帶給他的心理震撼一定比我們想象的大很多。他每天在醫院裡瞪天花板，可能也是因為心裡裝的事太多，又太難想明白。這次至少還有我和胖子在身邊照應，上次他在海底墓裡暈過去，醒來以後要獨自麵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大概也隻有悶油瓶才能處變不驚地扛過來。

我跟悶油瓶的接觸絕大部分是在鬥裡，他永遠身手敏捷、思維清晰、判斷準確，不管隊伍裡有哪些成員，悶油瓶都鐵定算得上是核心人物。正因為一直以來都以這麼強勢的形象出現，當最後發現他神誌不清、滿口囈語時，我瞬間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簡直不敢把眼前的人跟以前那個淡定自若的小哥劃上等號。

當然，那時情況特殊，首要任務是活著走出去，所以完全沒時間容我多想，等安排他住進醫院，又被各種瑣事絆住，至今我思考的層麵都還停留在“如何安置悶油瓶”上麵。

其實我早該想到，以悶油瓶的個性和能力，也許根本不需要我和胖子照管他。想辦法繼續生活，記起過去的一些片段，直至著手調查線索，對他來說隻是時間問題，沒有我和胖子，事態一樣會往那方麵發展，我們給他安家的想法純屬一廂情願。

我不覺歎了口氣，身邊的悶油瓶稍微動了動，發梢擦在我臉上有點癢。

我翻個身，頭枕在胳膊上，第一次開始試著從不同的角度看待悶油瓶失憶這件事。

我一直想把悶油瓶失憶當作一次機會，讓他回歸到普通人的生活狀態，但也許這種想法一開始就不可行。不管我和胖子怎麼把他跟過去隔離開，他最後肯定會試著給自己一個交待，我們根本阻止不了。

但我不想讓他一個人追查過去。

不是因為覺得對悶油瓶有所虧欠，也不是因為擔心他的自理能力，而是但凡關於這個人的事，我就不願意袖手旁觀。

我既然阻止不了悶油瓶，那就隻能陪著他走一步看一步，不管他要做的事可行不可行，也不管結果是好是壞。

我捏捏眉心，暗笑自己怎麼越來越盲目，做事都不計後果，什麼“前走三後走四”，爺爺的那些道理都白教了。

可一旦決定下來，我心裡突然有了底，人一踏實，困意也就濃了。我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意識漸漸朦朧，幾乎就要睡著的時候，樓下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狗叫。

這裡幾乎家家戶戶都養著狗，一隻叫起來，很快就激起一大片應和，我正尋思著該不是老頭兒家遭了賊，隻覺得床上一輕，悶油瓶已經跳起來衝到窗邊，手在窗台上一撐，翻身從二樓跳了下去。

Scene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