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切都忘記,一切都失去,那些山河,那些過往,都早已灰飛煙滅,可是,那些曾經擁有的感覺,還纏繞在輪回中,如何抹掉。
“對了…師父,你的眼睛,是如何失明的?”氣氛沉寂下來的時候,他突然把心中的積存已久的疑問說出,頓了頓,才知道說錯了話。
女子聽聲辨位,側頭朝向他處,在月光下默然半晌,低頭撫摸早廢掉的眼眸,怔怔,“我的眼睛……,”抬頭,望向月亮,眼中依然是漆黑一片,隻是一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早就給了重要的人了。”
“師父的眼睛…給了重要的人麼,嗬嗬,魘邪說,我的眼睛也是天上一個叫月神的人給的,繁亂得很,不過,的確這雙眼睛為我和若萱安然度過不少危難。”
他若有所思,合上的眼睛中仿佛仍有一股熱流穿過,無時無刻不纏繞在瞳孔之中,那是潛伏著的月神之瞳的力量,伴他身側,為他殺儘四方所恨。
隻是眼睛仍未睜開,忽然肩上有了重量,睜開一看,竟然發現女子靠在了他身上,埋在他懷中,淒然哭道,“既然如此,你就要好好珍惜那雙眼睛,我現在已經,看不見你了,我已經什麼也看不見了,我恨,為什麼我當初沒有多看你幾眼,所以,你千萬要記得,好好珍惜。”
“師父你……。”
“讓我靠一會兒,阿丞,讓我靠一會兒就好。”
當初,他得到了她的眼睛,舍棄她時候,她就靠在他在肩上,緊緊抱著他,哭著說,彆走,彆走。
可是,他還是狠心地離開了她,從此之後,她就在什麼也看不見的漆黑中,那個再也看不到桂花的月宮內哭了很久。
瞎掉之後,她一直在恨,恨的不是眼睛不見了,而是,為什麼,當初她沒有多看他一眼,到失明後,到禁鎖在黑暗的世界中的時候,她才後悔,可是,已經太晚了。
凡世的人都知道天上有著一個美麗的月神,凡人們不知道,那個月神早就看不見下麵他們了。
你怎麼獨留我一個人過,怎麼真的,獨留我一個人過。
***
雪夜的另一角,依然有著未眠的人。
窗戶碎落的月光下,男子略微咬緊了唇。
八夜、神逸,八夜、神逸,到底你是哪個?前世的記憶混雜在今生中,時間錯合,頭裡赫赫劇痛。
閉上的眼睛之內,並非漆黑一片。
仿佛看到,自己身披金甲,縱橫在千萬軍隊的之中,風中散漫蒹葭,仿佛看到,自己在飄搖風雪中俯望戰火,側目察覺背後前來借劍的女子往木壁中吐出一口鮮血,她依然倔強地轉身,自己的瞬息改變主意的念頭,仿佛看到,浩浩蕩蕩的烽火燃燒到了風雪城中,他握著紫衣女子的手,縱身從百尺觀星台跳下,身體下墜刹那,冰冷的雪刮在麵龐,溫暖的手。
可是,他還是,那個自小出生在窮苦漁村的八夜,膽小而倔強的八夜,仿佛也看到,前往神弦的海上,在海潮中顛簸的小船,他與哥哥在漩渦爆發、失散之前那句至今未滅的“既是兄弟,自然是生死與共。”
兩種不同的記憶,兩個截然不同的性格,瞬間混合在同一個身體之內,誰又曉得,當中蘊含了多大的苦楚。
他閉目躺在床上,唇咬得更緊,麵上滲出冷汗。
隻有溫暖的石劍緩緩從他胸膛中爬出,宛若感受到他的痛楚,有柔和的聲音從劍內傳出,“逸,你怎麼了。”
“我不是神逸,我是八夜……不是,我是神逸,我、我到底……。”他抓緊床沿,微微睜開眼睛,喘息著,“碧落,碧落,我到底是誰……。”
“嗬啊,神逸已經死了,八夜記起了神逸的部分記憶,所以八夜也不是原來的八夜了。”劍輕輕開鞘,綠水流出,化為了散發著綠光,身穿藍衣繡花袍的女子,靠在窗邊一笑,“你就是你,把自己想成是誰都好,總之能按自己心意活下去就好了。”
八夜依近床邊一怔,碧落側目回頭,搖頭苦笑,“哪裡像我呢,活著的時候,很多東西都受著束縛,至死都不曾按自己的意願活過。”她歎了一歎,忽然舉手想要觸摸眼前人的麵龐,五指卻是仿若虛無直直從他身體穿過,抓不住半點實體。
她已經死了,現在不過是一副縹緲魂魄而已。
“碧落…..。”他喃喃道,也是一歎,不知如何說下去。
“所以我說,彆糾結那麼多了,能按自己活下去,那就好。”藍衣女子安慰道,八夜眼眸抬起,凝視著她,話有深意,“我是說碧落你現在……。”
“嗬嗬,你擔心我?我現在倒是不錯,等了那麼久,也是為現在,終於任何事都可以依自己意願而行,也包括…留在你身邊。”她笑著,靠近在他肩膀一側,略略低下頭,仿佛是靠在他的肩上,“逸啊,我已經死了,你就,將就一下我吧。”
良久之後,他輕輕地抱著了她———即使他再進一分,便會穿透她的身體而過,即使他抱著的是虛無。
為了,長久的離彆和短暫的相遇,很多前世凍結在唇邊未說出的話,到了此刻也終於有了時間一字一句緩緩吐出。
窗外雪山的儘頭,被廢棄的城內,也有一縷燈火在冷風中忽忽閃動,等待著他的歸來。
魂葬
寒冷的星染白的城
多少空蕪的期盼與
等待才能
幻化而出我今夜在燈下的麵容
如果某一天我消逝在你記憶的儘頭
那就
讓燃燒著的記憶從此冷卻
讓那光華燦爛的憧憬從此幻滅
我也沒有什麼好怨恨的
畢竟曾經擁有
雖然隻是短暫的溫暖
足以抵過千年的寂寞
我愛的人啊,如果我曾愛過你
那我就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