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仍在守望舊日燭火的人啊……可真不曾後悔過麼。
碧落,不能再遲了,再遲,就沒有下次了。
她在孤寂千年的黑暗中,曾獨自幻想過無數次,他從台上縱身跳下前,將要死去的那一刻,如雪的那雙眼眸,是怎麼樣看著碧華方向的,是悲哀,是絕望,或者,還有更多的,是等待吧。
直到死還在堅持的等待,然而無力閉眼的一刻,她終究還是沒能趕到回來。
他給了她夢,然後,她自己把它毀掉了。
我看到,蕭郎的軍隊已經到了,我想,我已經無法等到你回來,讓我娶你了,對不起,碧落。
碧落,我是愛你的,從你悄悄在我背後抹淚的時候,我就已經愛上你了,碧落,我對你的不是憐憫,而是愛。
所以,我把劍借給你的時候,你回不回來,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碧落,你愛過我麼,我想索要的,隻是,讓你心中記得我…可以麼,碧落。
或許,我們下一世會見麵的,碧落,那個時候,我會等你的答案。
碧落,記得,彆哭。
……
月舞天誅……竟然強到這個地步。
半空中,雪花隨著一個下墜的人影的而走,那人閉緊雙目,麵色蒼白,口中還瘋狂地吐出了血,把四周飛雪染得一片鮮紅。
那是月神。
我竟然流血了,這千萬年來,除了那一戰,還沒有人可以讓我流過血。
她渾身都是劍氣劃破的傷口,不停地下墜,下墜,從高高九天飄落如葉,傾貫全身的月光,宛若在空中劃過一道閃亮的美麗星痕。
黯淡的雙目依舊毫無生氣,她雖然看不到,但可以感覺九天之上,碧落的那一股力量正逐漸消失,逐漸減弱,輕薄若紙。
本來僅僅是一個靈體,使出連神也抵擋不住的招式,隻怕,已經頻臨魂飛魄散的邊緣了。
她所料的不錯。
雲霧散儘,弦月與赤陽重新出現在天際,飄浮在半空的那身藍衣,仿佛如聚合之後慢慢散開的螢火,一點一點往四周的飛舞,繼而消失在黑暗中,包括那個叫做的碧落女子的秀美麵孔,全身,都在頃刻之間,緩緩從邊沿潰散,一時之間,漫天點點綠光。
她的身體,她的魂魄,都將要消失了。
“你後悔麼,碧落……我不後悔。”她凝望著自己散去的身體,自言自語,舉起正逐點化作光點的手,往半空輕輕撫摸,迷幻的瞳孔間,仿佛出現了一張熟悉的麵龐。
小女子名叫碧落,代替月舞宮懇求陛下借劍,斬殺啼血鳳凰,之後必定儘快歸還。
仿佛還是那個漫天飛雪的占星台,那一雙輕淡若水的眼瞳,往她轉身一笑。
不是不能借劍給你,不過需要條件———你嫁給我,如何?
“未嘗不可。”她重複著那一個沉浸了千年的承諾,五指觸摸著虛無的空氣,身體已經消失了一半,餘下的,隻有流不出的眼淚。
為你藏劍獨守千年承諾,魂兮何時回風雪夢鄉。
碧華派千年前最後有記載她下落的,就是神訶山之巔,那一襲孤傲的藍衣立在俯首跪下的新六宮宮主麵前,凝望風雪城處,一字一句吩咐。
我離開之後,將我的雕像麵朝風雪城的方向,無論之後,我是生是死,都不可違。
碧華派的沉浮起落,從今以後,也與我碧落無關,念我一生,對碧華,自問可心照日月,可鑒皇天後土,但我今後,要為我贖罪而走,就此把碧落的名字從碧華派名冊中除掉,也未嘗不可。
沒人知道,斬殺啼血鳳凰,掃蕩六合天下的碧落宮主最後去了哪兒,或者,隻有她自己知道。
碧華派禁地深藏的第七宮,九扇門一重一重開啟,她一重一跪,直到跪在那襲白色繡花袍前。
這是她唯一的一次跪下,低頭向人反複懇求。
碧落,你要知道,你求我將你魂魄封入劍內,你會受多少煎熬,而且,你並非不滅,一旦時間到了,你就會魂飛魄散,從此之後,天地再也沒有你的輪回。
碧落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碧落……碧落…..放不下,放不下他。
她低頭哽咽道,又再磕頭。
可憐的孩子…….好吧,我答應你,而且,你倘若以後魂魄消失的時候,我會取一縷回來,化作我這兒的青燈一盞,這作為你給我的代價,如何———看到了麼孩子,我這兒的千百盞長燃青燈,他們都曾如你這般。
未嘗不可,碧落魂飛之後,願作青燈,長伴花澈。
白衣宮主左手撫摸著她的麵龐,連連搖頭歎息,右手扣出七把光劍,準確無誤地全部貫穿了她的心臟,血汩汩落滿一地,全部流入她懷裡的神劍內,還有她臨死的一句,謝謝。
碧落,你是個堅強的孩子,怎麼就哭了呢。
因為,我還要和他一起。
不論百年、千年、萬年,隻要我三魂七魄,有一縷尚存,那麼,我就會等。
為你藏劍獨守千年承諾,魂兮何時回風雪夢鄉。
千年孤寂的風雪城內,深宮中長燃的那盞燈火頃刻滅掉,傳來一個女子幽幽的歌聲,是那首絕跡已久的《山河破》。
誰在城內等著你,誰在城外等著我,誰用一個諾言,棄掉所有山河。
誰點燃了深夜的燭火,誰照亮了寂寞,那些癡癡守望的人們啊,你們可曾後悔過。
她的身體薄的幾乎已經看不到存在,將要淡淡化為青煙的刹那,延續了千年的飛雪,忽然停了。
空蕩的雪山四周,有無數早已不見的綠點重新升起,聚合成溪,仿佛是一條有無數螢火遊動的巨大的綠流,緩緩飛回到她的身體之內,構築起當初的摸樣。
肆虐的狂風的也瞬息停止下來,百裡之內,安靜得詭異,宛若靜止了時間,然而,有沉沉的悶響從那座廢城中傳出———那一扇閉合了千年的城門,忽然悄俏自動打開。
“逸?”藍衣宮主恢複身體,睜開眼睛的一刹,脫口呼道,然而麵前是一個不知何處而來的紫衣女子,垂發承雪,她蹙眉改口,“你是…..紫櫻?”
“是的,碧落。”紫衣女子一笑,避開她的目光,轉望蒼穹下若隱若現的樓閣。
“紫櫻,為什麼要救我?”她微微詫異。
她是記得眼前人的,當初她抱劍離開的風雪城的一刻,為她送行的不僅僅隻有神逸,還有共同策馬而來、這個沉默寡言的紫衣女子。
她隻記得這個女的叫紫櫻,是神逸唯一娶的妃子。
紫櫻忽然回頭看了看她,眼內饒有笑意,略略低頭,語氣變得複雜,“因為,逸很喜歡你。他喜歡的,我就要為他留下。”說完之後,還不等她再有任何反應,忽然挽起了碧落的手———她的身體是靠靈力聚合的靈體,本是虛無,然而這個紫衣女子,卻輕而易舉地抓住虛無的靈魂。
“回去劍內吧,碧落,我的咒維持不了多久。”
頃刻靜止的風雪,忽然又重新吹卷呼嘯,打落在紫衣女子的麵龐上,有著驚心動魄的美麗。
然而無須她說,碧落回了心神,早已轉身往下疾飛,臨行念念提醒,“神逸…在下麵。”
“我知道。”紫衣女子不再看她,而是俯瞰下方那身墜落的白衣,仿佛是記起了什麼,搖頭一歎,“即使你用了月舞天誅,但神是消滅不了的,魔也是。要阻止一個神,就要一個魔和她一起封印,要阻止一個魔,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