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風驀然一愣,阿羅強忍著已經逼到喉嚨處的氣血,趁這一瞬,脫離了路清風的控製範圍,立於幾步之外,手緊握成拳,不敢去看此時手心焦黑的一團,努力地平利收魂鞭對她造成的影響。
路清風收回銀鞭,默默地看了一眼被她手握過的地方,像是被燃燒過一般,呈現出脆弱的黑色。
他抬頭看阿羅,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居然能夠以鬼身對收魂鞭造成損害,孟婆的修為太出乎意料了。
左明月原本隻輕輕鬆鬆地站在一旁替路清風掠陣,卻沒想到幾秒之內情勢瞬間變化,她的眼神之中不由也透出凝重之色,走上前去和路清風站在一起,自腰間取出一根一模一樣的銀鞭來,笑聲仍是很清脆:“孟十一,我和清風已經很多年沒有聯過手了,你真是幸運。”
銀鞭向前垂地,兩人一模一樣的起手式,威力頓時增加了不止一倍。
單是那種氣息,已經讓阿羅覺得難以呼吸。
她不由得在心裡暗咒。
她現在的身體非人非鬼,一根收魂鞭尚還可以應付,兩根,她轉身逃命會比較快。況且同僚多年,她又不是不知道,看起來溫柔的明月使可比那個冰人路清風難對付多了。
阿羅麵上不露絲毫畏懼,美麗的臉龐上充滿笑意:“哦,是嗎?我倒覺得,你們很幸運。”她眼角瞄了瞄天色,默默地心裡計算著時辰。
隻需要再撐一會兒就好……
劍拔弩張的時候,忽然有訝異的聲音響起:“咦,打架……啊……”女人的聲音停頓了幾秒,“呃,我看錯了,我這就走。”
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那個女人,難掩驚訝。
天賜良機。
阿羅念頭轉得最快,在路清風和左明月身形甫動,準備將女人保護在身邊時,阿羅已經閃身在她身後,左手輕輕地扣住她的脖子,頗為有趣地看著她:“通冥者?”
居然能夠穿越地府追魂使設下的結界,還能看到以鬼身現世的清風明月使,這個凡人簡直就是送上來的籌碼。
闖入者開始後悔不該一時好奇來追尋不屬於人間的氣息,她沒想到居然會是地府使者,而且自己瞬間淪落成為籌碼,看起來情況不太妙。
左明月抖直了收魂鞭,不動如山的臉色終於變了一變:“孟十一,放了她。”
阿羅有恃無恐地眯眯笑:“明月使,你要小心啊。我很怕人威脅的,萬一我一不小心手勁重了,”她手下果真吐勁,掐得那個女人眉頭緊皺,“嘖嘖,害死了通冥者,回到地府你可怎麼閻王交待?”
通冥者都是極珍貴的,是地府與人間之間的橋梁。而近些年來,人間的汙穢沾染了通冥者的魂魄,能夠再度轉生成通冥者的魂魄已經很少了。
看著果真投鼠忌器束手束腳的路清風和左明月,阿羅心下冷笑。
其實,地底下那個閻王早就已經不在意這種事了。
可惜,從未有人留意過。
對恃出現僵局,路清風和左明月不敢妄動,阿羅也並不嘗試逃跑,微笑著站在原地,扣住通冥者脖子的手十分有力,她需要的不過就是一點時間而已。
月亮緩緩在天空中移動,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
半晌,打破僵局的是那個被扣作人質的女人,她歎口氣,對眼前長發飄飄的兩人道:“我姓沈,沈諾言。使者,請儘管動手。我應該可以自保。”
姓沈?沈氏一族的人?
阿羅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你是這一任的冥眼?”
沈氏一族,是地府在人間的眼線,所有人間的信息,都是通過沈家人傳送到地府的。
沈諾言笑容可掬,即使自己的脖子被人掐著,也依然氣定神閒,沒有一絲懼怕:“正是。忘魂司的孟十一,幸會了。”
左明月終於能再度微笑:“既是冥眼,確實應該能自保。”
阿羅心裡哭笑不得。
她的運氣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隨手一掐,掐住的居然是冥眼。若是普通的通冥者,她尚能鎮住路清風和左明月,可是冥眼……
現在真是三打一的局麵了。
她的心裡又開始惡狠狠地咒罵。
路清風和左明月緩緩逼近,阿羅依然扣著沈諾言的脖子,緩緩地後退。
“嘀嗒”,極輕地一聲,時辰交錯了。
七月十四已經過去。
鬼門關大開。
阿羅歡暢地笑起來。
她所等待的時刻已經到來。
感覺到不同尋常的寒意,身為追魂使的路清風和左明月驀地臉色大變,遙遙望向西邊天際。
隨著鬼門大開,魂魄全都湧了出來,惡魂的氣息鋪滿天氣間。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尚沒淨化完全的魂魄會被放出來了?
路清風和左明月對視一眼,決定先放棄追捕孟十一,當務之急是將那些惡魂鎖回地府。
兩人身形一晃,就待離開,卻不妨阿羅猝然出手,封住了他們的去路。
“孟十一,你做什麼?”左明月輕喝。
阿羅臉上的笑意更甚,濃烈得像是怒極盛放的花,充滿了不祥的意味,她隨手將沈諾言拋去一旁,身形直逼著路清風和左明月去。
剛剛她還步步為營,隻守不攻,甚至恨不得逃離,現在卻主動地糾纏了上去。
路清風和左明月心有默契,無需多餘的眼神示意,路清風接下阿羅的攻擊,左明月則轉身向西全力飛奔,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奔出結界,阿羅便閃過路清風,如影隨形地纏上了她。
被冷落的路清風怔了一怔,隨即毫不猶豫地拋開正在激鬥的兩人,準備脫離戰場,然而他才一動,阿羅便舍了左明月,奔他而來。
阿羅遊鬥兩方,明顯疲於奔命,但卻纏得路清風和左明月無法脫身。
不需要太多的頭腦,追魂司主也可以判斷出眼前的孟婆正是要他們脫身不得。
眼看那些惡魂即將散入天地間,再追尋起來將是一件費時費力的事,思及這些惡魂不知道會對人間造成什麼樣的惡果,地府和人間之間的平衡將被打破,左明月再也不複溫柔的表相,眼神可怕:“孟十一,你到底想做什麼?”
以一已之力纏住地府兩大高手,即使有超乎尋常的修為,阿羅仍是受傷不輕,胸口煩悶欲嘔,帶著腥味的血液一波一波地衝擊著喉頭,收魂鞭更是影響著她半人半鬼的身體,魂魄幾欲飛散,麵對左明月的質問,她嘴角露出慘淡的微笑:“我隻要……再拖住你們一刻罷了。”
這是一場交易,是她獲得自由的代價,她不得不為之而戰。
月色漸明,惡魂漸漸散去,遁入天地間,消失了影蹤。
即使把她打死,也再挽回不了什麼。路清風和左明月微微有些絕望地停了下來,俯看著跪在地上吐血的阿羅:“孟十一,你可知你到底做了什麼?你知道那些惡魂將給人間帶來多少災難嗎?”
阿羅嘔出一灘烏血,緩緩撐起身來,嘴角的笑意微冷,不屑之意溢於言表:“這個人間,多少汙穢啊,還留著它做什麼呢?”
左明月默默地看著她。
孟婆乃是地府之內最仁慈和善之人,對人世萬物有著天生的憐憫之情。
但那已是曾經。
眼前這個孟婆不知道什麼時候變了,變得完全地陌生。
“孟十一,是什麼,讓你心碎了呢?”她輕輕地問,一句話幾乎擊潰了阿羅。
讓她心碎的……
阿羅冷笑,抬眼直視路清風和左明月:“清風明月使,如果你們想救這人間,最好即刻返回地府,上書天庭。閻王的鎖魂索已經拿下來了。我和閻王的交易隻至此為止,接下來我不會插手。”她笑了笑,臉龐上尚有血跡濺痕未乾,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美麗,隻是那美麗裡多了殺伐之氣。
“要小心啊,閻王的報複。”瞬間消失的她隻留下意味深長的一句話,算做是她為這個人世間所儘的最後之力。
即使此刻天上來一記晴天霹靂,也不足以形容路清風和左明月的震驚之情。
鎖魂索?那是根本拿不下來的,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默默地望著被惡魂入侵的人間氣息變得渾沌不堪,兩人神情複雜。
左明月走過去攙起委頓在地的沈諾言,這才發現孟十一看似隨手的一拋居然重傷了這個凡人。
“沈家家主,你還好吧?”她和清風都不具備治療的能力,無法替她療傷。
沈諾言咳了好幾聲,感覺五臟六腑幾乎都移了位。
家族口舌相授的地府幽冥史中,曆任孟婆擁有強大的忘魂能力,其他能力卻平平,攻擊能力幾乎為零。
沈氏一族因其特殊性,曾蒙首任閻王賜於極強的防身能力,世代血緣相傳。
不管怎麼看,她都沒有道理連孟婆的一擊都抵擋不住,然而事實就在眼前。
沈諾言憂心忡忡地望了望天空,通冥者的眼裡,看到的再不是藍天白雲,而是處處渾惡的氣息,她強忍著撕心裂肺的痛楚:“我沒事。使者,你們最好回地府看看。這事情,太不尋常。”
孟婆的修為超出了常規,居然能和追魂司主纏鬥良久,數百年前自願永生於地府等待的閻王拿掉了鎖魂索,鬼門大開之日沒被淨化的惡魂侵入了人間。
種種一切,都讓她有種止不住的不詳感覺:人間在平安數百年後,終於又一次迎來了它的噩運。數百年前,一位了不起的沈氏先人曾協助天上地下平息了那場風波,數百年後,她也許不得不擔起與那位先人同樣的重任,然而她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她的臉色沉重至極,路清風和左明月的臉色也不好看,同樣不詳的感覺也壓在他們心頭。
孟婆的逃離看來隻是調虎離山,真正要逃離的人是森羅大殿裡的那個王者。
兩人也確實歸心似箭,左明月向沈諾言點了點頭:“我們即刻回去。沈家家主,你保重。”
路清風麵無表情地身沈諾言點頭致意,和左明月一起消失。
重傷的沈諾言清楚自己的身體絕對撐不到回家,她環視了一下四周,勉力撐到“人間”門口,有氣無力地叩門:“阿染。”
俊美的男人打開大門,吃驚地看著神色萎靡的沈諾言,接住她虛弱無力倒下來的身體,將她拖入店內:“沈家家主,出了什麼事?”
沈諾言強撐著,渙散的目光四下尋找:“阿染呢?”
“店主今天不在店裡。”男人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沙發上,皺眉看著她一身沒有傷卻臉色慘白的樣子。
沈諾言閉上沉重的眼,頭漸漸垂下:“叫阿染回來,把‘人間’隱藏起來。”
丹鳳眼眯了起來,男人默默地高下結界將“人間”隱藏,對一邊呆呆站著的服務生道:“打電話叫店主回來。”
他看著沈諾言氣息漸弱,卻不敢動她:“沈家家主,你的傷我不能治,店主和墨白都不在店裡,你撐一撐,等店主回來。”
沈諾言唇邊露出一絲微弱的笑容:“放心。”
男人坐在一邊默默地思索著。先是遇上被地府追魂使追殺的女人,接著沈家家主要死不活地出現在“人間”門口,還吩咐將“人間”隱藏起來。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丹鳳眼裡微露一絲妖氣。那個被追殺的女人,他居然沒能看破她的身份,到底是鬼是妖是魔呢?
路清風和左明月回到地府時,地府正處於前所未有過的混亂之中。
森羅殿上鬼火熄滅,閻王和判官消失不見。
忘魂司司主孟十一逃離,奈何橋邊的忘魂湯不夠效力,無法渡亡魂入地府。
其他幾殿的殿主早些時候集體閉關了,不到出關日是不會出來的。
十八層地獄裡受刑的惡魂全部逃逸無蹤。
追魂司的鬼使在事發之時,便嘗試將惡魂拘回地府,卻被閻王阻擋,一道禁製將他們鎖在追魂司內,直到兩大司主轉回解開了禁製才能夠出來。
路清風和左明月無比清醒地認識到,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逃離。
他們上森羅殿內查看。漆黑的殿內,鎖魂索幽幽發亮,一頭孤零零地連在閻王寶座上,而原本嵌入閻王身體的另一頭卻十分完整地被取了出來。
這看在兩人的眼裡,不可思議至極。
即使是斬斷鎖魂索已經是很不可能的事了,能夠辦到的利器全都深鎖在天上的神兵祠裡,而閻王居然完整地將鎖魂索從身體內取了出來。
那一旦扣上便與鬼身融為一體的鎖魂索,他是怎樣取出來的?
而數百年前,正是他自己,自願地將鎖魂索扣上,從此在森羅大殿裡永生地等待。
路清風和左明月無法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地府之主居然策劃逃離了地府,
“要小心啊,閻王的報複。”孟十一最後的話語猶在耳邊。
左明月總是充滿溫柔笑意的臉孔冷了下來:“清風,上書天庭吧。”
這是越級上報,但此時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能夠做主的人不是跑了,就是在閉關。
路清風默默地轉身回去寫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