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的階梯漫長而回旋,白愁飛一步一步走得不緊不慢。磚石的甬道在夜裡有種潮濕的意味,盤旋著上去,很空曠。
蘇夢枕就在這座塔頂養著沉年的傷病。
停在蘇夢枕房門前,白愁飛略佇了腳步。門是虛掩的,燈燭搖曳的光焰靜悄悄地泄了些許出來。一股渺然的藥草味經久不散,深沉而清淡,甚至這是許多味藥常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擴散在每一痕空氣的餘波裡。
白愁飛猶豫了一下,手扶上門扉,考慮就這麼推門進去會不會太突兀。可是當他想先喚一聲“大哥”時,又發現那一聲粘在舌間很難吐出。
為什麼呢?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想要喚蘇夢枕一聲大哥,十分、特彆地不習慣;也許是因為這時間這空間太沉寂,也許是平常那隱然的不適在這樣的夜裡被放大了而已。
於是他苦笑著搖搖頭,手指攀上雕花的木格,輕叩了叩。
他等著蘇夢枕問。
等著那沉靜如水又鋒芒如刃的聲音簡短地問,輕輕地咳著,“誰?”
然後他若無其事地走進,笑著說,“大哥,是我。”
可是他沒有聽到那一聲預想中的回應。
沒有回應。像是一圈蕩散開去消弭無痕的漣漪,很安靜。
蘇夢枕是不會離開象牙塔的,他確定。那麼,蘇夢枕他……?
他的手已經先一步地推開門。屋裡的燈還亮著,但已經很暗了;快燃到頭的燈焰微弱地跳了跳,曳開一室昏黃。反倒是中央的軒窗敞開著,溶溶的月光如卷簾般下徹,流動著一地清冷的銀輝。
月色變換著光影映在一襲紅上,悄無聲息。
白愁飛感到不自覺般幾乎連呼吸都要屏窒了,因為太安靜,安靜到像是可以嗅到月光裡銀色的浮塵。那一抹豔麗到如血紅的荼縻色,仿佛浮動在幽暗的水底,在夢影裡悄悄地遊離。
這樣安靜的蘇夢枕,讓白愁飛心臟的跳動驀地一滯。
可以說,任何時候的蘇夢枕都是有著最滴水不漏的準備的。
他可以君臨天下般冷靜淡漠,也可以一針見血地犀利直接;這個人,留給世人的永遠是從容而有序,安排好一切也防備好一切的影象。
所以白愁飛真的怔住了;在他離蘇夢枕如此之近的時候,近得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蘇夢枕月中霜色般蒼白冷淡的麵容,微蹙得仿佛在夢中也有所計算的眉,黯淡了血色卻隱紅的唇;此時的姿態仿佛毫無防備般,伏在窗前的小案上,長發如水袖般垂下一側,紅衣的袖散落,若隱若現出幾乎淡青到透明的血脈,蕩漾在冷寒的白月光裡。
蘇夢枕是病人,他看上去蒼白懨懨命不久矣。
但你若因此就憐憫他,那就大錯特錯;如果還有誰敢輕視他,那麼這個人一定無知到了極點。
他是金風細雨樓樓主,京城第一大組織的首領,京師武林格局少了他就會天翻地覆,那樣的後果,誰也不敢輕易想象。
但該死的,此刻這景象落入白愁飛眼中為什麼會如此的……錯覺而奇異的豔?
如一朵盛放在水底的幽豔的紅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