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花朝,歡濃愛長,不提防流年離亂,救不得韶光飛散。
燈火瀲灩,木槳劃撥開明麗燈影,激起水聲潺潺。
逸春坐在船頭,望著沿岸掛起各色花燈,玉兔,蓮花,雙魚,葫蘆,方勝,圓珠,絢爛多姿。又有踩著高蹺張羅粉綠嬌紅行頭的巡遊隊伍鏘鏘敲打著沿著水岸走,小孩子拿小支的煙花揮舞,圍著巡遊隊伍又叫又跳。過往路人或駐足觀看,或大聲與相鄰者交談,臉上全是笑意。
正是滿眼繁華似錦。
“怎麼回事兒?又不是過節,怎麼有這些?”逸春扭頭看許子安。今日又是默不作聲地帶他出來,坐上船,穿行於都中鬨市,怎麼知道有這副景象。
許子安拿了酒杯送到他嘴邊,讓他就著喝了一口,餘下的自己一飲而儘。“九月初一,是南鬥星君誕,為了祈延壽,大家就都出門來了。”
逸春笑著觀望兩岸燈火,“怪不得,我們整天在堂子裡,倒是少留意這些。”入夜是堂子最忙的時候,恨不得一個人頂兩個用,哪裡來的時間往外麵跑。
“看,笑著還是有愁色。”許子安撫過他的臉龐,“我就是看你這些日子悶悶不樂的,才帶你出來散散心。”
逸春望著他,他的眼睛閃耀著醉人的光彩,直直望進人心裡,揉碎了一腔歡情愛戀。
“子安。”他喚他的名。
“嗯?”
不待許子安反應,逸春的唇已經貼了過來,不消再動作,許子安伸手攬過了他。
這些日子下來,彼此已經熟悉對方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舉動。
許子安將逸春包裹在自己鬥篷下,發了燙的身子緊緊貼合,舌大肆探入攻城略地,隻把香津軟意嘗了個遍。
“嗯——彆——”意識到許子安的手不規矩起來,逸春輕輕推他。
換作往日,許子安定不能從,這次卻真停了手,輕喘著壓抑自己,又不肯放他離開懷抱,隻靜靜抱了他許久。
“娘親,娘親,快來看,舞龍了!”河岸上有小孩子在雀躍。
許子安輕輕咬了一下逸春的耳垂,聲音有些啞,“走吧,我們也上岸去瞧瞧。”
“好。”
聖音廟前,果然見到舞龍隊伍,紡綢繡金線的龍身,翠羽點金箔的龍頭,翻騰舞躍,煞是好看,兩邊的獅子舞著繡球湊趣,靈巧躍起,利落躍下,好不熱鬨,引得眾人一陣喝彩,見此情形,鑼鼓在旁更是當當鏘鏘賣力起來,聲響直衝雲霄,
“要看麼?”許子安牽著逸春的手,站在人群之外,見逸春搖了搖頭,便再往前走。入街市,便瞧見兩邊商肆簷下點著紅紗燈籠,小商販擺了一路,吃的玩的用的儘有。
大姑娘小媳婦穿梭在各類攤子之間,拿了胭脂又要花簪,扯了布料又試花鞋。小孩子圍著做龍須糖的大叔,眼巴巴瞧著一絲絲的糖聚成一堆,有銅錢的孩子摸出個大子兒,買上一包,得意洋洋吃給自己的夥伴看。
“你要吃麼?”許子安見逸春盯著那龍須糖,眼睛不眨一下,便小聲問了一句。
逸春搖搖頭,卻忍不住笑了出來,“我是想起小時候了,跟柳爺出來辦事兒,見到龍須糖,饞得不行,又沒有錢買,就站在那邊看好半天,柳爺辦了事兒出來,見我這副饞樣,隻得買了給我,柳爺說,看你那副饞樣子,等以後看人家怎麼用龍須糖就把你拐跑。”
許子安也笑了起來,去龍須糖攤子上買了一包,遞給逸春。逸春搖搖頭,“不吃。”
許子安卻硬塞在他手裡,“拿著吧,我可是怕有人用龍須糖把你拐跑了。”分明是取笑。
“那你用龍須糖來堵我,以為我就跑不了了?”
許子安拉了他手往前走,“那倒不是,我拴著你,還附加一顆心。”
逸春聽得一怔,旋即又笑道,“我又不是茹毛飲血的妖怪,還吃人心不成?”
“吃人心倒不至於,就是要了人心。”
說著扭過頭來看,逸春隻是一笑,指著前邊,“過去瞧瞧吧。”
前邊許多人圍著個小攤子,傳來姑娘們竊竊笑語。
“玉枝,你看,畫得可真好看,你家劉秀才一定喜歡。”
“才沒有,你的才好看。”
“其實都挺好的吧,是畫師畫得傳神!”
兩人過去看,原是個替人畫像的,畫紙上黛眉青雲鬢綠,嫋娜佳人端坐其中,確實畫得傳神。
“可否借你畫具一用?”許子安掏出一錠銀子擱在畫師桌子上。畫師打量了他一番,起身讓道,“您請用。”
逸春不解,卻見許子安坐定,取了筆在紙上勾勒點劃,未用顏色,隻用墨色渲染,寥寥幾筆便勾畫出了人形。有人湊過去看,看著便把目光投到逸春身上。
原來那個人形雖非工筆,走了寫意一流,卻描繪出了眼前這人通身的神韻。
“哎呀,原來公子是大家,這手筆——”畫師在旁驚歎了一聲,未及說完,便被人擠到了一邊兒,許多人伸長了脖子看許子安作畫。
他此刻卻擱下了筆,收了畫紙,朝畫師點頭微笑,“多謝,叨擾了。”
“公子,不知在下可否向您討教——”
“對不住,還有要事,不妨礙你做生意了。”說完便拉著逸春出了人群,到了靜處,才將畫紙展開遞給逸春。
畫中人衣袂輕揚,眉眼寧靜,上方題著字。
“黛淺眉痕春情逸,花影顧盼子不安。”逸春輕聲念出,臉微微燙了起來。
他扭頭看許子安,對上的也正是一雙炙熱的眼,和夏祭煙花夜時一般,卻更多了份眷戀。
“許子安謹以此畫賀逸春十六生辰,莫要嫌棄才是。”
“你——怎麼知道?”逸春楞了。
這麼多年,他的生辰除了柳爺和琅嬛記得,再沒有人記掛過。猶記得,那年生辰,七歲的他被賣進了凝香雅舍,害怕無助的隻會哭。是柳爺端了碗麵擱在桌上,說小孩子生日時候不能這麼哭,會把福氣哭沒了的。又是琅嬛見他遲遲不肯吃麵,便拿了碗,輕言軟語打岔說笑著喂他吃了。
“你的生辰我本該知道,不是嗎?”許子安微笑著在他唇上偷得一吻,又拉著他往前走,“走吧,我肚子餓了,前麵是正陽樓,菜色頗好。”
逸春坐在正陽摟最好的位置上,臨窗可以瞧見燈影水岸,有歌姬在畫舫上撫琴吟唱,便飄飄搖搖傳過來,讓人薰薰而醉。
落座後,許子安便讓人備了好酒好菜,自己卻離了座,去了倒有小半個時辰。
逸春拿著小杯,淺淺啜飲,量淺,沒留神已經上了頭。
“逸春。”珠簾嘩啦撩起,許子安端了個托盤站在那兒。
逸春忙站起來去接,卻被許子安攔住了,“你隻管坐著,哪裡有勞動壽星的?”說著走過來,把托盤往桌上放,卻是一碗堆著大蝦豆芽兒的麵。
遞過碗來的時候,逸春看到他的手背上紅了好大一塊兒,隱隱起了水泡。
“你——”
“彆說話,這是壽麵,趁熱快吃。”許子安縮回手,一雙笑眼緊緊盯著他。
逸春望著他,“你又何必親自——”
“快吃吧,難不成要我喂你?”許子安拿起筷子,塞到他手裡。
逸春接了,輕輕挑起一縷麵,剛想咬斷,卻聽許子安說,“彆咬斷,壽麵不斷預示長壽,圖個好彩頭。”
“嗯。”麵慢慢挑著送到嘴裡,升騰起的霧氣迷了眼。吃著,不意碗裡多了雙筷子挑麵,他抬頭,望見許子安微笑著,“我和你一起吃。”
“嗯。”
兩人碰著頭吃一碗麵,許子安一口下去,皺了眉頭,奪下逸春的筷子。“彆吃了,太難吃了。”
“怎麼會難吃?”
“鹹。”
麵確實很鹹,吃得舌頭發苦,嗓子發澀。
“我不覺得。”逸春拿過筷子,繼續挑麵吃,吃著吃著淚珠子落在碗裡。
許子安輕輕撫過他的發,柔聲說道,“彆哭,今天該高興才是。”
逸春手中的筷子停了,仍舊低著頭,好一會兒才說話。“你其實不必做這些。”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