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月夜花朝,歡濃愛長,不提防流……(2 / 2)

逸* 青若蘭 6810 字 11個月前

“你何需做這些?平日裡已經處處想到了,已經夠了。”逸春緩緩抬起頭,雖然掛著淚,神色卻平靜異常。

許子安盯著他的眼,沒作聲,老半天才一笑,“我卻覺得還不夠,是我想不到了,若能想到,為你做什麼不可以?”

“為什麼是我?”

許子安怔了怔,臨窗透來的緋紅光影在逸春臉上籠了一層迷離,他望過來的眼睛滿是不解。纏綿愛戀了這麼長的日子,他向來是婉轉承歡,從不曾問過這些,如今問來,卻不知從哪裡說起。是小時候的邂逅?還是琅嬛初夜那日,看到了他被逼頂包?

那一夜,凝香雅舍風頭壓過了其他堂子,舒家的少爺硬拉了他去看熱鬨,幾個友人本非專好男風,隻是那琅嬛豔名在外,少不得去看個究竟。

偌大一個廳堂裡坐滿了人,塗脂抹粉的小倌黏黏膩膩圍在客人身邊,打情罵俏,□□,叫人看了心煩。

悄悄抽身到園子裡散心,卻看見個少年拾起被人撞落的茉莉花,一臉的心疼。

“逸春,快走吧,不然琅嬛惱了可就有你受的了。”

聽到有人喚了這麼一聲,他心裡一跳,又見少年把花塞到了懷中,往後院跑,便不知不覺跟了過去。

那少年笑嘻嘻跑進了茗月閣,不多時,卻一臉蒼白地跑了出來,後頭還跟著個人。

“逸春!你回來!”那人扯住了少年,跪了下來,“逸春,我求你了,求你了,你幫幫我。”那一張明豔動人的容顏足以令月華繁花失色,此刻卻掛滿了淚痕。

“逸春!如果我一定得留下來伺候晉王爺,那他見到的定是我的死屍——可是,我死了,木雅怎麼辦?我們說好生死與共,說好不離不棄,如果我死了他也定不能活!”

“逸春!你可憐可憐我們吧,我琅嬛一輩子不曾對人低過頭,也唯有在你麵前,能笑能哭能露出真性情——我知道我自私,要你頂包拖延時間,好讓我們能遠走高飛,可是,除了這個辦法,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

“逸春——”琅嬛的手緊緊抓著逸春的手臂,每個指節都暴起,生怕他撒手不管,看著就不禁叫人替他疼起來。

“彆說了!”逸春不再掙紮,靜靜站在那兒,卻不看琅嬛的臉。

“我答應你。”說出來的每個字都極冷。

“你——真的?”

“我都答應你了,你為什麼還不走?”逸春臉色愈發蒼白。

琅嬛走了,月光下的石榴花兒染了霜一般,逸春的臉也染了霜一般。原以為他會落淚,他卻隻是慢慢整著自己被拉散了的衣裳,係緊了腰帶,扣上了扣子,拂掉了灰塵,往茗月閣內走去。

或許,一顆心便由那夜孤寂的背影失落了去。

又或許,追溯到前塵往事,當年那小小孩童說:我啊,就要有人一輩子對我好,便在不知不覺中有了那麼個印子?

“逸春,沒有為什麼是你,隻能說——就是你,偏是你,唯有你。”許子安拉過逸春的手,輕輕吻了下指尖,手指頭真涼,他的心是不是也這麼涼?

擁住他,嗅到一絲淡淡酒氣。

“你酒量不好,喝了這些可覺得頭暈?”

逸春軟軟地靠在他懷中,說話帶著鼻音,“嗯,有點兒,不過你說的話聽得卻清楚。”輕聲笑了起來,雙手摸上他的胸口,“咱們回去吧。”

聽他軟綿綿的話音,心裡也歡喜起來,一把摟住他的腰身,“回去做什麼?”

“明月夜下,春情幾多。”

“這可算情話?”

“你說呢?”

這一夜正是旖旎風光無限好,隻羨鴛鴦不羨仙。

大雪節氣,凝香雅舍燒了炭火,午飯後小倌們便讓人在後院暖閣裡燒足了炭,備上果子點心香茶,鬥牌取樂。

逸春不是不合群的,雖不鬥牌,卻也坐在一邊聽他們閒磕牙,隻是一恍神,不知怎麼這話就扯到了他身上。

“哎,逸春,昨兒子安公子帶的那隻粉彩賞瓶釉色可真好,怎麼著,插上花兒沒?”

“還是咱們逸春有福氣,金銀珠寶不在話下,連這些風雅之物都想得到,那瓶子在市麵上可不多見,隻為給逸春擺花兒就特地來一趟,好像昨晚也沒有留宿吧?”

“是坐了一下就走了吧?聽說丞相大人這幾日就要到都中的,彆是昨晚上就到了吧?”

小倌們一言一語擠兌著逸春,他抬頭笑了笑,“瓶子擱在案頭上,沒放花兒,你們誰喜歡拿去吧,反正我也沒用。”

逸春從不折花插瓶,堂子裡都知道,本來是因他遇到良人惹了眾人妒恨才有那些話,如今話一出來,有人冷笑,“逸春如今說話可是越發輕飄了,也不想想,子安公子費心思替你選的瓶子怎麼能隨便送了人?若我們真有個不長眼的拿去了,還不定怎麼樣呢。”

逸春還是笑著,說道,“送了我的就是我的東西,自然隨我處置。”說著站起身,到門口喚了侍童來,“去把那隻賞瓶送到綺煙房裡去。”

叫綺煙的小倌嗤了一聲,扔了一手牌,扭頭看他,“送給我了?那我這不長眼的就道聲謝了。這好玩意兒誰不稀罕?不給我呢我不求,給我的我就收。叫他們好生送過去吧,順道再掐了院子裡的秋菊插上。”

“好。”逸春點了點頭。身邊的侍童卻沒了好臉色,暗暗啐了一聲。

綺煙哼了哼,摸了張牌,比對著,說起話來拈著酸,“可都聽聽,都瞧瞧,這人要是風光了,身邊的一條狗都敢衝你瞎汪汪。”

侍童要衝撞他,被逸春推出了門,再轉身回去,卻聽到有人說,“綺煙你這張嘴就是這麼壞,得不得理都不饒人,倒和死了的明珠似的。”

明珠?已經許久不曾有人提及這個名字。

“呸,閉上你的鳥嘴!我像他?他也配?”綺煙罵罵咧咧的,牌甩出去,“我跟你們說,少提什麼我像明珠,命薄成那樣,我能像他?算命的說,我是有後福的。彆看我這會兒要伺候人,做這低賤的營生,將來還指不定怎麼大富大貴呢。”

眾人哄笑起來,說他癡心妄想,這綺煙卻滿不在乎,一臉飛揚神采。

逸春望著他,他說話的神氣倒真和當日明珠有七八分相似。雙眉飛揚,眼角上挑,下巴上有個美人坑,連長相都有幾分相似。

雖然和他不熟絡,但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卻從未有機會這般仔細看過他。原來,當日明珠與琅嬛的光彩已經耀得其餘人晦暗無色。

那邊綺煙覺出逸春盯著自己看,有幾分不耐煩,“怎麼?我臉上什麼招你不喜歡了?”倨傲地揚起下巴,嘴角扯著冷笑。

逸春還未搭話,隻聽得院子裡砰磅作響。眾人趕忙丟下牌,衝出去瞧。

卻見有一隊束甲的軍士揮著刀劍在院子裡橫行,見到花盤就踢,見到樹木就劈,一時間錦繡繁花成了地上一堆爛泥。

“你們——軍爺,有什麼話好好說,彆使氣啊,這傷到花草是小,刀光劍影的——”柳爺聞聲已經攔在了軍士跟前,又不好十分強硬,伏小作低地笑問著,卻不料那為首的軍士一腳踹在墨菊花盆上,把個稀罕的墨菊踏在了腳下。

“刀光劍影怎麼了?還怕我們一不留神碰傷了你們的漂亮臉蛋?”說罷哈哈大笑起來,眼睛上下打量著柳爺。

柳爺看了看地上的墨菊,這千絲墨菊是他精心伺弄的,平日裡愛得什麼似的,如今殘蕊斷枝在眼前,卻多看一眼也不成。

“軍爺,是不是咱們凝香雅舍有什麼錯處惹了軍爺們不高興?您儘管和我說——”話還未說完,下巴卻被那軍士捏住了,“嘖嘖,以前隻聽說小倌們花容月貌,沒機會瞧瞧,如今一瞧,倒真是細皮嫩肉,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比娘們兒還中看呢。”

柳爺的臉色冷了幾分。小倌們也不敢上前。

柳爺七八年前正鼎盛時便不接客了,全心全意做這凝香雅舍的老板,身份不同客人們自然也尊重些,況且柳爺當年也有個不好招惹的名聲,開頭還有人妄圖輕薄,後頭五六年便再沒人敢動他的念頭。如今這軍士竟在大庭廣眾之下調戲起來,眾人不禁捏了把冷汗。

柳爺卻沒有惱起來,稍稍退了一些,擺脫那軍士,問道,“敢問軍爺到底為了什麼事兒來凝香雅舍?”

那軍士眼睛沒離了柳爺周身,帶了抹曖昧不清的笑說道,“我們是晉王府的人,來請逸春到王府去坐坐。”

柳爺皺了下眉頭,逸春看在眼裡。

“凝香雅舍打開門做生意,自然有這行當的規矩,讓人出去向來沒有這先例啊。軍爺您還是請回吧,晉王爺若想見逸春,晚上過來不是一樣?”

晉王爺不能進煙花地是皇上的意思,原以為數月過去,事情淡了也罷了,誰知忽然的又想起逸春這一茬。

“看起來你是這裡管事兒的吧?怎麼說話倒不懂事兒起來?晉王爺想見誰誰就得乖乖去見!這也是我們晉王府的規矩!”

柳爺避開那軍士撩過來的手,“勞煩軍爺回報,確實沒有這樣的規矩,壞了行規就再難做生意了,還請王爺包涵。”

軍士冷笑,“做生意?好,你說做不成生意,那就讓你們現在就做不成生意——動手!”

一聲令下,軍士們立即抄起刀劍衝進屋子,一陣杯盤碎裂的聲響,又有大件木器倒下來。

“軍爺!”

“我跟你們走。”

柳爺與逸春幾乎同時說了話,柳爺扭頭看他,他站在廊簷下,裹著白狐風領的藍錦鬥篷,顯是做好了去的打算。

“逸春。”

逸春往前走了兩步,微笑說道,“柳爺放心,我會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