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花謝重開月再圓,離情苦,愁……(1 / 2)

逸* 青若蘭 6240 字 11個月前

花謝重開月再圓,離情苦,愁怎言,斷送春老啼鵑恨凋殘。

回到家,更夫正從巷口經過,高聲喊著小心火燭,棒子咚咚敲過。逸春站在院子裡,看見樹上的嫩芽落了不少在地上,便蹲下身,撿起來擱在手心裡。

“逸春?”有人喚他。

他茫然抬頭,卻看見許子安站在屋前。

“你怎麼了?”看到他滿臉淚痕,許子安趕忙過來拉起他,替他抹去淚,焦急問道,“發生了什麼?”

“琅嬛——死了——”

話說出口,淚也止不住落下。

“琅嬛?”許子安不經意地皺了下眉,“你怎麼知道的?”

逸春看到了那一下蹙眉,心底裡升起寒意,手一鬆,攥在手心的嫩芽悉數落到地上。

“他,就住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他們說他要死了,就要把個活人抬到義莊去,和腐臭的屍體放在一起。”

“他出了什麼事兒?”許子安眉頭皺得更緊。

逸春望著他,好半天不言語,待到開口,卻隻問了一句,“你不是要去鄰縣麼?怎麼這會兒回來了?”

“這邊兒出了點兒問題,就沒走成。”許子安拉住逸春的手加了力道,臉上帶著急切,“你告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逸春看著自己給死死拽住的胳膊,又抬頭看急於知道緣由的許子安,淡淡開口,“琅嬛得了花柳病,病入膏肓藥石無靈——”

話未說完,胳膊上的手已經鬆開了。他盯著麵前的人,繼續說道,“在這兒住了那麼久,不曾遇到過他,卻偏偏在他彌留之際,讓我可以同他說上兩句話,或許,真就是注定的。”

“你——有沒有——”

逸春唇角掛了抹冷笑,雖然他隻是退了很小一步,終究還是退開了。

“我握過他的手,替他整理過遺容,還送他去了義莊——”

“你——你不知道花柳病是過人的?”許子安話音很輕,卻分明帶了火氣。

“知道。”

“知道你還——”

逸春打斷他的話,冷冷說道,“我就是因為知道得了這樣的病得遭多少人唾棄,才更不能拋下他。——試想,如果得病的人是我,你又會如何?”

許子安怔了一下,沒言語。

逸春臉上的淚被風吹乾了,再也沒有新淚,他微微一笑,繞過許子安往屋裡去,卻聽許子安說道,“如果得病的人是你,我不會拋下,但我不願意你再和從前的人有瓜葛,好不容易才脫離了那裡,不是嗎?”

昏黃的燈火淡淡撒在院落中,兩個人背對著背,靜靜站著,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細長,卻沒有交點。

“從前的一切都不可能磨滅!”

“一人一事一物,對我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我為什麼要去磨滅?”

“也正因為有了那些過往,在你麵前的才是如今的我,你,又為什麼要我割舍掉生命中一部分?”

翌日,琅嬛焚化。

逸春取了清水替他擦乾淨臉,又將他扶起,靠在懷中,細細打理他的長發。

從前都是在孔雀銅台鏡前替他梳頭的,他的發絲柔軟光滑,隨意梳起,便是個脫俗精靈的模樣——

如今他的頭發乾枯失了光亮,梳起來再不是舊日模樣。

逸春呆呆地看著那發髻,沒有淚,隻是心裡發涼。

“小哥,好了沒有?這時辰再拖可就沒邊兒了。”義莊的夥計在外頭喊。

“好了。”逸春應了,拔下自己的發簪彆在琅嬛頭上。

夥計進來抬屍首,見他披散了滿頭的發,抱著屍首發愣,也不由得好心勸道,“彆傷心了,你隻想想他活著的時候是什麼光景,倒真該為他歡喜,總算是個解脫不是?”

逸春聽著,抬頭笑了笑,“是啊,走了便不用受苦了。”

夥計見他想得開,便招呼著同伴過來搬了屍首出去,逸春沒有跟過去,孤零零站在停放琅嬛屍首的木台前。

“逸春!我死了,木雅怎麼辦?

“我們說好生死與共,說好不離不棄!”

“如果我死了他也定不能活!”

耳邊不停回響著琅嬛當日話語,他的每一句話他的每一個眼神都仿佛就在身邊圍繞,轉過身,卻隻有蒙了白布的屍首,堆滿了灰的香爐和一盆子燒殘了的紙錢。

穿堂而來的風刮起他披散的長發,他蒼白的臉全無一絲情緒,隻在唇間輕輕道出一句話。

“原來什麼都是假的!”

夜裡,屋子裡極靜。

許子安本是背對逸春,聽著逸春平穩均勻的呼吸,心裡便耐不住,翻身過來,拉住他的手。

“逸春。”

逸春閉著眼,卻把手抽開了,“怎麼了?”

“你還在生氣?”

聽他小聲問了這話,逸春睜開眼,扭頭看著他,眼睛映著窗外的光亮,“不生氣了。”

許子安又去拉他的手,攥在手心裡,“其實,我也是希望我們能夠安安穩穩過日子罷了,沒有彆的意思。”

逸春這次沒有掙開,隻是再閉上眼,輕聲說道,“我知道。”

得了這話,許子安舒了口氣,手攬上逸春的腰身,欺身過去要吻。

逸春伸手擋了他,說道,“我今天剛送了琅嬛,還替他洗了臉梳了頭。”

許子安僵在那裡,半晌才恨恨說道,“你是存心的吧?叫我不痛快有那麼高興麼?”

逸春沒說話,隻望著他。

許子安也盯著他,“什麼時候你變得這樣了?就因為我說了那麼一句話?”

“我的過去對你來說確實不光彩。”

“我沒有那麼說!”

逸春笑了笑,“你心裡真沒有想過麼?”

許子安看著這笑容,心裡越發惱恨,索性翻身起來,離了他遠遠的,“我要是不拿你當回事兒?我又何必同你一起到這鬼地方來?我哪怕多嫌你一些,又怎麼會在你病得要死的時候奔前跑後想儘各種法子替你保命?日子過得那麼苦,我可曾對你抱怨過一句?現如今不過是要你同從前堂子裡的人遠著些,你就使氣給臉色看?”

逸春躺在那裡,眼睛望著窗外的歪脖子樹,樹枝杈子真多,到了夏天,約莫能成婆娑之態。

“你說話啊,為什麼不說話?”

“我隻是不知道說什麼。”逸春緩緩轉過臉來,看著氣咻咻的許子安,他的臉一半浸在暗影裡,另一半卻被光亮照著,看來有一些陌生。

小城裡的是非總在須臾之間便能傳開,得了花柳病的私娼竟是都中赫赫有名的紅倌人琅嬛,替他收了骨灰的也是從前堂子裡的,閒言碎語口口相傳,到了張大嬸耳朵裡,已是聽不得了。

“你們兩個給我出來!”張大嬸手裡拿了根柳條在院子裡大嚷,見逸春出來,便拿柳條往他站的地方拍打,直逼得他往後退。

“張大嬸,你這是做什麼?”許子安一把奪過柳條。

張大嬸啐了口唾沫在逸春跟前,叫嚷道,“我在乾什麼?我在驅邪避凶!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原本操持著皮肉營生也便罷了,還往那得了臟病的人跟前湊!你若是帶了一星半點兒臟病回來,我們這兒上老下小的,你這不就是害人嘛!我今兒也跟你們撕開臉說了,我們這可是正經人家,容不得一絲汙糟!就請你們麻溜地走人!”

許子安臉色陰沉,回頭看逸春,他也正望著他,神情安靜得出奇。

“還欠我的錢我也不要了,你們趕緊滾蛋吧!等你們走了,我還不知怎麼清理這屋子呢,真是作孽啊!”張大嬸又啐了一口,眼神竟帶了幾分凶惡。

逸春扭頭看歪脖子樹,不過是幾天,又抽了好幾枝新芽出來,再回頭,正看到許子安為難的臉色,他苦笑一聲,說道,“張大嬸,再給兩天吧,兩天後,一定搬走。”

“兩天?”張大嬸瞥了他一眼,又瞧瞧許子安,掂量了一番,說道,“好吧好吧,兩天,到時候你們找不到地方,我也得趕你們出去!隻是記好了,隻管在你們屋子裡待著,彆靠近我們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