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霍布斯嚎叫道,“不要離開我,彆走,求你了,不要走,曼奇尼……”
埃布爾停了下來,以確認自己聽到的名字沒有出錯。
沒有錯,霍布斯真的在喊曼奇尼。
他的聲音飽含恐懼,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兒子被帶離了真正的父親。
他傷害了他,對他的親情不屑一顧,但最深的恐懼竟然是曼奇尼離開的時候。
人啊,人總是如此可笑。
一旦直視內心,就認不清自己,一旦認清自己,就無法再直視內心。
瑪麗正在翻滾,安德拿著布條發愁,他已經捆好了瑪麗的手和腳,但她仍然在滾,就像一根被大風吹動的樹枝。
“把手和膝蓋捆在一起。”埃布爾說,“我有個問題,你是自己獨立決定要來的,還是科洛弗或者賽琳娜要求你跟來的?”
“是我自己。”
安德暴力製服住瑪麗,然後按照埃布爾的指點,在她的腿和手上多纏了些布條固定住。
辦法很見效,瑪麗在沙發邊上停住了。
“你自己想偷偷跟著我?”埃布爾問,“你甚至不能決定要吃什麼晚飯,卻能決定這個?”
“真的是我自己。”安德重複道,他用那雙藍的驚人的眼睛看向埃布爾,滿臉的無辜和誠實,像是完全意識不到埃布爾的排斥,“你不是會讀心術嗎,你可以檢驗我。”
“我不會……”埃布爾無奈道,“算了,那你轉過來,對著我再把這句話說一遍。”
安德照做了。
埃布爾有些疑惑,他發現安德並沒說謊,難道這個冷酷的士兵,不需要讀書,不需要學習藝術,也不用體會感情,就可以覺醒嗎?
他改變的契機在哪裡?就因為想得到自己的認可,就因為想成為自己的搭檔?
我恐怕還沒有那樣的人格魅力。
埃布爾陷入思考,他觀察著安德,恨不得現在就給他來個全麵的心理測試,測測這個榆木腦袋究竟被什麼給軟化了。
總之不可能是我。
他自信地想。
緊接著安德就道:“你相信我了嗎?呆在下麵等你的時候,我感覺很不安。我今早聽到了麥克斯的電視節目,他說茱莉亞是卑鄙的小人,你也這樣認為嗎?”
埃布爾驚訝地看著他滔滔不絕,像個開閘的水庫釋放壓力。
“在想法上,在言談上,還有行為上,我完全不明白你是怎麼回事。我根本想不通,你就像一個謎題,是我沒接觸過的領域。”
“但是我覺得。”安德十分緊張,他出了滿手心的汗,喉嚨乾澀,每說一個詞,都像在吐棉花刮擦嗓子,“我覺得你可以幫助我,幫助我重新理解世界。”
“我想和你成為朋友,我想做你的搭檔,我想你可以認真地接納我……所以我努力去猜測你的情況,你很久沒出來,我認為你應該遇到危險了,於是我……”
“你剛才對我說謝謝,這意味著你不再討厭我了嗎?”
這番話就像糖衣炮彈,埃布爾被打個正著,愣在那裡不知道該有什麼動作,他從來沒遇到過這麼奇怪的人。
根據觀察,他的微表情是緊緊跟隨語言感情活動的。
不解,疑惑,緊張,期待,猶豫,興奮。
他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天呐,他一直是這樣的嗎?
他究竟怎麼在那所學校畢業的,校長要是知道自己教出了這麼一個學生,一定會羞愧到跳河,尷尬到用繩子上吊。
一天之內,一個仿生人,一個“機器”人,都想從我這裡得到思想,他們以為我是神嗎?
埃布爾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道:“不,很抱歉,我還是要拒絕你,我習慣獨來獨往,不需要朋友或是搭檔。”
他走到安德的身側,瑪麗的麵前:“而且,你還是原來那個你,告訴我,你依然認為希爾塔至高無上嗎?”
安德道:“當然,希爾塔是構成完美世界的基石,所有人都應該服從它,人類是無法支配自己的,隻有係統才能做到公正無私。”
這就對了,埃布爾想,他依舊危險,隻要他覺得有誰不對勁,他照樣會立刻出賣這個人,我不能被這隻金毛感動,然後輕易相信他。
這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人暴力摧毀一個河蚌的殼,或者乾脆把它煮熟,否則休想看到河蚌的肉。
“我說得不對嗎?”安德問。
“不管對不對,我都不會去和大猩猩跳跺腳舞。”埃布爾回答,“聽著,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是這和咱們有什麼關係是兩碼事。”
“跺腳舞是什麼?”安德愣了一下,隨後聽懂後半句的意思,變得非常失落。
埃布爾蹲下去,瑪麗已經清醒了,她用一雙布滿血絲的紅眼睛瞪著他。
“那是什麼?你對我做了什麼?”
“情緒調節器。”埃布爾道,“它會激起你最難堪最恐懼的回憶。”
“你和曼奇尼是一夥的?”瑪麗問,“我就該知道霍布斯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癡,他竟然給自己找了個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