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彆想再碰他們!”母親叫道,“你真是個惡心的鬼,就算在鬼裡麵你也是最惡心的……過了今天你就要下地獄!”
父親不斷地笑著,搖著頭。“我不會下地獄的,”他說,“孩子們已經原諒我了。你看看他們的臉,不是嗎?他們純潔得像小動物一樣!他們長得多麼像我啊!這個鼻子像。這個像我的眼睛。是我看著他們長大的。他們有一半是我的。我是這個家裡的主人。他們跟我姓。哪個孩子會恨自己的父親?”
母親用被淚水塞住的眼睛看向孩子。他們十幾隻一向受苦受難的、俄羅斯農民的眼睛含淚地注視著父母。
“你們彆害怕,馬上就過去了……”她有氣無力地對孩子們說,“回臥室去吧……拿好玩具……把門關上……”
“不,”父親敏捷地說,“把門關上乾什麼?他們就該看著!他們早就原諒我了。我是他們的父親,我知道,你看看他們的眼睛,他們早就原諒我了……隻有你還像條毒蛇似的,一直揪著我不放!”
孩子們正準備列隊回自己的房間,一聽到父親那狂熱的語氣,他們又害怕地站住了,在桌子旁邊,像一隊投降後的逃兵。
“回去。”母親向他們打手勢。父親在一旁把這一切都儘收眼底,他立刻衝上前去,開始用兩手在空中比劃著一些瘋狂的、毒蛇般的手勢。
“回去!”他模仿母親的語調扭扭捏捏地重複著,“回去!回去!……手勢誰不會打?我已經死了,還要怎樣?我都死了!”
孩子們仿佛要暈厥過去了。在走廊裡,最大的那個孩子摘下自己的眼鏡,用顫巍巍的手把它舉起在空中。正當弟弟妹妹們都擔心他接下來要乾什麼時,他把眼鏡在褲子上擦了擦,又重新戴了回去。
“不夠。”母親冷酷地說,“你的命不夠。誰要它?拿去!你的命一分錢也不值。”
“我已經四十多歲了……而且我是她的父親!”
母親把手伸到旁邊的小女兒的腦後。剛才她的哥哥姐姐們逃跑時,她一直坐在沙發上。母親用手摸著小女兒的腦袋,小女兒仿佛感應到了什麼,低著頭啜泣起來。
“今天早上她終於回來了……我沒法給她紮辮子……我甚至沒法給她紮辮子……”
母親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擺弄著那個小孩的頭發。她坐在沙發上,看起來真是小得不能再小了。
這一個句子仿佛一個咒語,把孩子們都蠱惑住了。他們仿佛被這個句子追上了,在客廳和走廊裡,像表演現代舞般彎下腰來,癱倒在地上。然後,他們又像合唱團似的,紛紛哀聲哭泣起來。大兒子哭得最起勁。
“你知道是為什麼嗎……你知道是為什麼嗎?”母親用手攏住她兩邊的頭發,把它們合起來。
“為什麼……不就因為我打了她?”父親無可奈何地說,仿佛像說起自己背後一個潰爛的膿包,“不就是這樣?何況,她才幾歲?她都還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