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期 不想學琴。(2 / 2)

半衰期 深巷月 2836 字 10個月前

突然有小孩爆發出一聲樂不可支的笑,她立刻感覺這笑聲也像一個尖銳的音符飛向她。

於是她扶著發黴的牆麵,把自己縮在門框後麵。

琴行的牆麵總是特彆潮濕,想來是因為許多孩子臉上的眼淚。

琴行裡默認的原則是老師可以打學生。她暗自下定決心,如果他用尺子打她的手一下,她就立刻把書收進書包裡,開門出去再也不回來了。

可是他沒有。即使她不練琴,一整節課連一小段也彈不順暢,下個星期來甚至比上個星期還要退步。

到了後來他總是扶著琴,似歎氣非歎氣地對她說:“你不練琴啊!”

因為每次她走出鋼琴教室就把音符拋之腦後,直到下周再次循環。

有年春節,當她的父親終於把一台鋼琴“請”回家的時候,她感覺被焊死在書房裡的還有末日的具體形態。

如果鋼琴是一匹動物,她會毫不猶豫地用匕首去刺它,一下又一下,直到黑色的光麵上滲出暗紅色的血滴。可是鋼琴不是,因此她反而特彆愛惜它,保護它,還經常用紫紅色的布去擦每個琴鍵。

家裡人都津津樂道,說她特彆愛惜鋼琴,惜字說著說著便被去掉。她是愛鋼琴的。

有一天她的父親在琴行聽她彈琴,聽著聽著,突然從架子上抓起譜子,流利地撕成幾長條,又把譜子卷成一個大卷,流利地在她背上,手臂上落下重重幾擊。

啪!啪!啪!

她沒有叫出聲來,但是滑下琴凳,躲在鋼琴下麵,用手抱住頭。周圍逐漸有幾個七八歲的小孩圍攏過來,一邊看一邊說話,還有幾個鋼琴老師,臉上掛著淡淡的,奇怪的笑意。

那一瞬間她感覺父親是在為上次被這些人嘲笑而打她。他的意思是他隨時可以衝上前打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不管他們是誰家的寶貝孩子,或者是誰的鋼琴老師。

打完以後,父親讓她繼續練琴,他暫時走開,但是“你不要想著就可以不練了”。她指著譜子說看不清,他說那我不管!

她慢吞吞地敲著琴鍵,感到背後那幾個穿著迷你版球衣和時髦運動鞋,備受家人寵愛的小男孩既驚奇又新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下一次上課時,他看到譜子被撕成了幾長條,像是被刺了一下,轉過頭去。

她像一架機器,慢慢地發動起來,各種粗糙的音符從她手指下飛出,撞擊著教室的牆壁,然後空蕩蕩地滑落下來,像是也不知道它們自己為什麼存在。

他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像看到一個人缺了一條腿,或者丟了一隻眼睛。

她彈完以後,他把手放在譜子上,緩慢地摩挲它,像在安慰它,又像要輕輕地揭開一層麵紗。他用她聽過最接近惋惜的語氣對她說,明明是賦格《喜悅》,為什麼要哭喪著彈它呢?

在六年級的課本上,她看到了“俞伯牙摔琴謝知音”,用各種花哨的字體把這句話抄了幾遍。

她終於聽到家裡人說,等上了初中,就不送她去琴行學琴了。

那個暑假,風扇在牆上嗡嗡轉著,他站起身來,停了節拍器,從簽到表上劃去了她名字下的最後一節課。他說,以後等你上了初中,我們就每周隻上一節課,不考級了,怎麼樣?

他轉過頭來,麵容顯得特彆特彆親切,像一種熟悉的香氣,突然擊中她。這讓她一下子想起來了五年裡他們上的每一節鋼琴課。

她顫動著嘴唇,過了好半天才吐出兩個字,好啊!

以後,咱們就隻學你感興趣的,再也不考級了,怎麼樣,高興嗎?

高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