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們坐的地方緊挨著一棵巨大的楓樹，一個男生開玩笑說：“這棵樹倒下來，我們全死了。”

我說：“戲劇性的事情很少發生。”

老師突然紅了臉。

另一個人說：“我們坐在這裡，等於王羲之的蘭亭集序。”

馬上有人接口說：“你可真是刻苦用功啊！”

老師突然生氣地說：“好了，不說學習了，我們是出來放鬆的。現在不說學習。”

我們大家都靜下來時，聽到遙遠處的水聲。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我們心樂之。

水聲似乎來自四麵八方，我們像鳥獸一樣亂撞，老師反倒走在最前麵，像是早有預料，腦子裡裝了雷達。我們跟在她身後，有人小聲說：“好了，現在水怪要出來了。尼斯湖的水怪。”

到了一眼冒著白色泡沫的清泉邊，老師對著泉水自言自語說：“我知道是來找我了。”

老師又轉向我們說：“剛才我說要每人講一個故事，實際上是要講我自己的故事。是的，在這片楓林裡有故事，我瞞了你們這麼久！”

我們大家都不說話。沉默和恐懼壓倒了我們，讓我們額頭上冒出白色的汗水，腿也軟得幾乎要倒下。我現在能回憶起上大巴之前的每個細節，包括車窗玻璃裡我自己的影子，它看起來那麼憂傷和灰暗，而那時鮮活、喜悅的我卻對它的提示視而不見，興高采烈地虛擲了這麼多時間！

最後離開時，老師站在大巴車邊衝我揮著手。老師說：“再見，再見了，一切順利！”

老師不可謂不偏愛我。儘管她了解我的第一名完全是靠死記硬背背下來的，卻還是拉住我的手貼著我的臉說：“我了解你。你很有才能，在樹林裡你也一樣能把它完全發揮出來！”

我說：“老師，你能不能勸那個同學把跳棋留下？剩下的時間我天天跟自己下跳棋。”

老師說：“好的，當然，得把跳棋留下！大家學習一下這位同學的勤奮精神，看看人家是怎麼克服一切困難發展自己的！”

我說：“把話梅也留下！”

老師說：“當然得把話梅也留下！”

直到上大巴車前，那些跟我一起來的同學還在嘰嘰咕咕地交頭接耳。我望著他們，心裡掠過一絲平靜而寬慰的感覺，當然，他們無法理解，為什麼我們是一起來的，卻不能一起走。

老師能夠完全理解我。

老師貼著我的耳朵，實際上是貼著我的心對我說：“我知道什麼是悔恨。你這樣做完全正確，我的整個心和我的整個身體都在支持你。”

我低頭看見泉水泛著泡沫的倒影，鼻子一陣泛酸，說：“老師，您什麼也不用說了。”

老師說：“我知道。可是人的意誌是很脆弱的，得不停地加固它，把它穩住，否則，會像在秋風中的樹葉一樣動搖！”

我一直盯著老師冒出血絲的眼睛，心想，我的眼睛以後也會變成這樣嗎？不，不會，應該不會這樣老邁了吧，因為我長大以後不會改一份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