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 那是一個致命的do!(2 / 2)

半衰期 深巷月 3497 字 10個月前

終於他得到了一點關於他父親的線索。在戲服箱裡摸索出一副男士的長襪,他幻想這是當年父親扮演哈姆雷特時從舞台上匆匆脫下,然後忘在母親的化妝間的。

他摸著那副沒有破洞的長襪,仿佛下一秒父親還會年輕地走進化妝間,摘下裝滿糖果的禮帽。

他們又花了幾年時間才認識到澳大利亞是個不毛之地。多洛蕾絲當即拍板,又買了兩張開往英國的船票。等到她拖著老舊不堪的戲服箱氣喘籲籲地走下輪船時,她的兒子已經在碼頭和倫敦好幾家劇院的老板饒有興趣地交談了。

大衛的第一次亮相。他們又回到那個化妝間。沒有幾個人記得多洛蕾絲,儘管現在包廂裡的權貴有好些就是當年在她化妝間裡廝混的年輕人。

她對著那麵鏡子顧影自盼。在室內她也堅持不摘下帽子,露出幾縷枯萎的頭發。此時大衛的餘光從鏡子裡打量著她小心翼翼塞回頭發的動作,這才意識到多洛蕾絲已經徹底老了。

她說:“大衛!要記得——第一次登台亮相,觀眾們不會記得你,但你要讓他們記得!”

幾個服裝師在他身邊,既有跪著的也有站著的。他往鏡子裡看去,發現自己成了個有著金棕色頭發,深褐色眼睛和粉色臉頰的年輕人。揮舞著羽扇的貴婦們用小望遠鏡掃過他的臉時,嘴唇會一下子變成O形。

他反而覺得平靜,安詳地回答焦躁的她:“知道了——母親。”

當年,也是在同一個舞台上,深色天鵝絨的帷幕拉開,一個穿著輕盈薄紗的小公主跳了出來。她長著喜人的金色卷發,像一隻滑稽可愛的小羊羔,第一場戲剛落幕,觀眾們就已經用寵愛的語調喚著:多洛蕾絲!多莉!

他整理著自己的袖口。有幾個劇院的老人到後台來,輕輕地喚著母親的名字。她向他們矜持地擺擺手。

這次回來她信心十足,是因為帶來了一箱最好的寶物。她那有著鑽石般,珍珠般,寶石般,淚水般音色的兒子。

“大衛!”

劇院外一些白發蒼蒼的劇迷看到了海報上的姓氏,聚集在門口議論,他們拿起文明棍,低聲問彼此會是她嗎?不,不會了。小多莉的聲音會從另一個胸腔裡發出來,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回流到他們的耳朵裡。

上台前他最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結。第一次,他選了一個暗紅色的領結。葡萄酒,紅寶石,鮮血和天鵝絨。

他對鏡子說:“大衛。”

他不是勞倫斯,不是愛德華。他第一次慶幸自己叫大衛,天生可以讓女人們用愛憐的語調呼喚他。

報幕的人來催他了。

於是,看台上的劇迷們透過燈光和鏡片看見一個年輕的軍官,王子,體操運動員,外交世家的小少爺像燕子一般輕捷地步上舞台。闊彆舞台已久的多莉的靈魂彎腰向他們致意,用平靜的聲音請他們原諒他回來得這樣晚。

然後他閉上了嘴。隻過了一刻,他又張開了它。

大衛和滿座的觀眾一起欣賞著自己的聲音,西塞羅的波浪衝擊著劇院的穹頂,他的耳朵裡又響起母親睡前輕柔的聲音:“大衛,彆怕!隻一下就好了!最後一下!”

每次他都抓著被子滿頭大汗說,母親母親,我害怕了,這樣是不對的,我不該這樣做。她就擺出一個名伶的架子,嘻嘻哈哈地笑著說,怎麼不對了,你是我兒子呀!

然後他看見聲波停滯在半空中。像是海浪一下子不動了,開始不祥地往回撤。

觀眾們緩緩開始動彈,像是他們這才醒了過來。羽毛扇子瘋狂地開始扇動,望遠鏡齊刷刷地對準他。

然後過了一刻他終於也意識到那是什麼了。一個do,那是一個致命的do!

年輕的初出茅廬的大衛在舞台上停住了。

他聽見自己嗓子裡氣流的聲音,那樣可怕的——夢魘時喊不出來的咿呀。上麻醉之前的抽氣。萊特兄弟第一次發明飛機,站在那試驗場上記著筆記時聽到的響聲。

他滿眼淚水,一顆一顆像寶石一樣滑過他絲絨的臉頰。

他徒然用目光四處尋找著母親的身影。他仿佛看到一個羞愧的小多莉捂著卷發的頭啜泣著從舞台上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