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一) 沒有什麼能奪去我對你的記……(2 / 2)

半衰期 深巷月 2648 字 10個月前

他的耳朵邊傳來音爆。他想哭。他想好好吃完飯。“他就是經常打我呀。”他說。他回想起那潔白的醫生,渾身散發著好聞的味道。

你不用怕。你在這裡是安全的。醫生拉上窗簾,關上門對他說。她那麼年輕。

“那也不要到處說。”母親像是很輕鬆地說。

他像一個遊泳的人,肺部擴張得很大。他放下筷子,囁嚅著說:“我吃飽了。”然後他走到沙發邊從書包裡抽出一疊卷子。

他不在的那段時間裡,他在學校的座位基本上成了垃圾桶。回到教室時,他看見那個瘸了腳,抽屜朝外的課桌(起先他不願意承認這是他的座位),同學們在旁邊笑著。他仿佛看見了一個灰色的墓碑。

“還有一百天。好好學啊。”辦公室裡他去討要卷子時,英語老師對他說。英語老師永遠是那麼富有活力,雖然他永遠都不是她喜愛的學生之一。

他沿著走廊慢慢走回臥室,想起什麼,轉頭看了一眼餐桌。令他屏住呼吸的是,他發現母親也在偷看他。

“我想回到那裡。那裡才是我的故鄉。我白色的故鄉。”

他在作業本上寫道,然後,像是忍不住了,他抱住自己的頭,像是拿著一個圓圓的地球儀,哭了起來。

夜鶯!她的聲音永遠是那麼甜美。甚至不必是歌聲。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在家裡不再叫“爸爸”“媽媽”了。“爸”和“媽”兩個字甚至更讓他毛骨悚然。總有那麼多種繞開稱呼的方式,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一個人可以活一輩子而完全沒有名字。

遠古的那些人,即使死了那麼多年,他們也活得好好的,而他卻成天想死。

早上,他果真背著書包去上學。去學校的那條路真長,都夠他把《老人與海》從頭到尾再想一遍了。學校裡每個人都有朋友,連去廁所也有人陪著。他想,誰有海明威陪著?海明威叼著煙,掏出槍來指向全班人。光是嘴裡說出的話就夠把他們全都殺了。

課堂上老師們對他敬而遠之。仿佛被送進醫院的是他們的學生,回到學校的是動物園裡某種動物。他心想,應該是長頸鹿吧。曆史書上有古人畫的可愛的長頸鹿,這些人的祖先——其實也就是同學和老師的祖先,都很喜歡他,牽著他,還叫他麒麟。

“說話呀。”

他發現自己站在課桌前,那張課桌,卷子像瀑布一樣流了下來,鋪在地上。那是他的老師,似乎是政治老師,她的聲音非常甜。

“老師,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他想起自己上一次的政治成績。從前他明明是那麼好。

政治老師向他笑了笑。他感覺受寵若驚,同時難過也湧了上來。他仿佛變得比她還老一倍,因為她的天真而歎息,歎著氣說:“你真好。可你不知道我是怎樣的人。”

當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她正在幫他收拾課桌。他渾身僵硬了。在她彎下腰的時候,在幾乎已經沒有人的教室裡(大家都去做操了),他用低微到聽不見的聲音叫她:“媽媽。”

媽媽!

夜鶯的聲音又回到了他的耳邊。不,不是耳邊。準確地說是耳朵到後腦勺的那一塊。那泉水般的聲音似乎真的在按摩他,然後他感覺到那裡真的有什麼東西。

“深呼吸。”夜鶯用柔美的聲音命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