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闌珊忽已遠,獨坐危樓,好夢最上重。
長野空曠,月色當空,夜風吹拂著寒露,從九重宮闕之上走來一人,那人雪袍廣袖,襟口繡著一朵夭灼紅蓮。墨發長垂,一雙眸子半斂著,鴉羽似的長睫翕動,隱隱落下一點斑駁的光影,卻被他撐著的紙傘擋住了。
路過的仙侍們都站定了,躬身做揖:“棲竹公子。”
沈棲竹微微頷首,“不必如此。”
他在這九重天闕沒什麼實實在在的尊位,隻因委實是神秘了些……
某一次無聊散步,從玉階走下來時,正有細雪簌簌而落,三千丈紅蓮匍匐在他腳下,烈火似的紅伴著絲竹雅樂,一直灼燒到了九重天闕的月冕殿外,在天地霜白中顯得稠麗絢目。
待他覺察之時,旁人已是看呆了,身著藍衫的月冕神君笑意淡淡,正垂著一雙湖藍色的眼睛瞧他。
他蹙了蹙眉,掌心散發出紅色光華,隻一瞬,身後與腳下的紅蓮便儘數消彌了,獨留風雪。
他垂眸行禮:“失禮了。”
月冕神君怔了怔,淡笑道:“無妨。”
複又瞧了瞧他身後的那片雪地道:“方才那景致,倒是極悅目的。”
沈棲竹並未言語,隻拂了拂袖子上落下的細雪,便走遠了。
月冕神君站在雪中,神色莫測地笑了笑。
整個九重天都瞧得出來,那日雪夜中的那位公子,得了君神的青眼。
這幾日九重之上的樓台出奇地熱鬨了起來,各路神仙訪客絡繹不絕,仿若這住所是什麼稀世珍奇似的。
彼時沈棲竹青絲散落,輕倚在欄杆上翻著手中書卷,遠山處雲霧飄渺,襯得他這一方也是朦朦朧朧。
不遠處侍女的腳步聲漸近,他放下書卷,撩袍坐在軟椅上,問道:“何事?”
侍女俯身做揖,被沈棲竹扶住了肩膀,“不必多禮。”
那侍女便像放鬆極了似的,站直了身子,略有些俏皮,說道:“君神等在正殿,讓婢子來尋公子,說要與公子敘話呢。”
敘話……?
沈棲竹有些疑惑,他們很熟麼?
想歸想,他還是起身往正殿而去了。必竟是君神之請,總不好拂了人家的臉麵。
沈棲竹的住所,是位於九重天之上的一座樓閣,聳立在雲霧中,獨抱明月而為摘星,名曰寒棲危樓。
正殿中華清池霧氣嫋嫋,紅蓮灼灼,那位君神大人一襲藍衫,正在案上烹雪煎茶。
聽見門扉的“吱呀”聲響,在雪化升騰的水汽裡回眸瞧他,喚道:“沈公子?”
沈棲竹俯首行禮:“在下沈棲竹,見過月冕神君。”
“哦?”月冕神君笑意溫潤,神色中似有些戲謔,“原來你名喚棲竹?”
沈棲竹顧自跪坐在蒲團上,回道:“是。”
銀爐之上的水聲停了,月冕神君握著小架,執起一盞來,微微晾涼了才用錦帕墊著端給沈棲竹。
“來嘗嘗?”
沈棲竹抬手接過,抵在唇邊輕抿了一口,淡聲道:“尚可。”
月冕神君便笑了,也端起一盞啜飲,“確是尚可的。”
他放下杯盞,舉目打量起這樓閣的布置來,沈棲竹卻瞥見了他衣袍上的紋飾,忽地開口問道:“您從前是問月域中人麼?”
以藍衫作底,銀絲為筆,勾勒出一幅雲間抱月,再用月冕珠穿於其上,用作綴飾。
再觀其裝扮,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①除問月蘇氏之外,天下誰人還會奢華如此?
“棲竹果真敏慧,”月冕神君歎息了一聲,續道:“我確是問月域中人,名喚見雪。”
“見雪……”沈棲竹垂眸思忖,“月皎皎兮出空山,籠雲霧兮見雪。問月域當真風雅。”
蘇見雪靜靜瞧著他,半晌才道:“域中之人,倒也不是全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