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棲竹對他說:“你能讓得見此一瞬,便算是我對從前那些憾事有了交待。我是極為欣喜的。我的白貓兒這般聰慧,也該明白,有些事情,不必強求長久,那些樁樁件件的繁瑣事,都自有它該去的地方。”
他攬在寒棲意肩上的手放開了,由著他側身過來,與自己並肩而立,抬首同望冰輪孤轉。
寒棲意轉眸望過去,見神君麵色平和,那些懷戀像的神色是從未流露出來過,於是他便也笑了,湖藍色的眸中縈起星色點點,那笑意如同天河元夜之日,銀雪河麵鋪開的一盞盞絢爛的燈火。
——在看向沈棲竹時,他的眼眸裡就盛下了整個酩酊長醉的世間。
不過這神色稍縱即逝,很快就被寒棲意自己藏了回去。他雪白纖長的睫毛輕輕一顫,就將那些朦朧的,又不加克製的渴慕與欲.色掩了回去,收斂乾淨,不讓神君覺察分毫。
再度啟唇時,他便又信手拈來那副撒嬌的樣子,隻瞧著沈棲竹笑道:“慕素,我們回去吧。”
雪不知何時又落了下來,沈棲竹抬手揩了揩發尾的霜白,須臾那點顏色又消融在他掌心裡。
“嗯,回去吧。”他笑道。
從冷月台至寒棲危樓正殿的距離不算太遠,沈棲竹走在前頭,繞過幾處被雲霧擁籠的回廊,欲再過時,腳步驀地頓住了,笑意一凝。
寒棲意跟在他身後,見著他停下,步子亦是一頓。
他撲了撲衣袍上的雪,又撮了撮手掌,往掌心嗬了口氣,忽地覺出些冷意,便又借著撒嬌的名頭貼近了沈棲竹,問道:“慕素,怎麼……”
沈棲竹並未回答,他的話也沒能說完。順著沈棲竹的視線看過去……
若是不看還好,隻這一眼看過去,寒棲意方才還合著的雙手已然緊攥成拳,青筋畢露。
他看見正殿偏處的鬆亭中有一個藍色的身影,正朝著他二人這邊走過來。
相隔不過十幾步路的距離,廊亭處且深且寂,那一片藍色的衣角愈發清晰,最後停駐在沈棲竹的視線裡。
衣袍上綴著的月冕珠泛出剔透的光澤,在深夜裡有些晃眼。
——無不昭示著,來人正是將將出關的月冕神君,蘇見雪。
寒棲意深吸了一口氣,咬了一下臉頰內裡的軟肉,想要平複心緒。
可他的指節因為太用力而發白,另一隻手還攥住了沈棲竹的衣角,將那一片布料捏得皺皺巴巴的,腦海中亦是不斷地複現著那一截烏羽似的發絲,還有那顆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月冕珠……
沈棲竹揉著他的發絲安撫:“寒棲意,先彆急,聽話……”
他想要上前去,被沈棲竹抬臂擋住了,神君修長的身形將他籠在身後,以一種令人安心的,保護的姿態。
沈棲竹施施然地偏過頭,拂落了肩上落著的雪粒,而蘇見雪一如初見之日那般,一襲藍袍,上綴冕珠,身覆流光般地挨近他。
宮廓落雪,冷風無處遁藏。蘇見雪的視線卻釘在他身上,有如火蛇.舔.舐。
被沈棲竹厭惡地避開。
他指尖的暉光一動,便與這位不請自來的月冕神君隔出一段極遠的距離。沈棲竹眸光平靜的睥睨著他,一雙眼中半點波瀾也無。那神情不像是在看九重天闕上的神君,倒像是在俯視一隻卑微的螻蟻。
蘇見雪錯愕著,早在沈棲竹的暉光閃過時,他便瞧見了被沈棲竹護在身後的那隻白貓,那化作人形的白貓他可眼熟的很,當日能奪下棲竹的靈體,此刻被棲竹護在身後,那目光還正如刀子似的刮在他身上。
他倒也敢……
風雪還落著,三人誰也未曾出聲,就這樣僵持,沈棲竹一隻手安撫似地揉了揉寒棲意的頭發。
“小貓兒,收斂些,你現在的眼神,倒像是要生吞了他。”
寒棲意悶悶地垂下了眼。
見此,以內力探得沈棲竹話音的蘇見雪,才終於耀武揚威地動了動唇。
可他的眼下泛著烏青,血絲爬上來。開口時的聲音像是生吞了一塊鐵。
他說:“彆來無恙……”
沈棲竹聽得分明,對此,他將揉著寒棲意頭發的那隻手撤了下來,由著神情悶悶的寒棲意拉住他的袖子,另一隻手上複現了以他冠羽化作的長劍。
在月冕神君驚愕不已的神情中,沈棲竹一道極其淩厲的劍意掃了過去。
他薄唇開合,隻吐出了一個字,“滾。”
蘇見雪因他驟然地一擊,狼狽地後退了一步,喚他:“棲竹……”
沈棲竹聞言,嗬出一聲冷笑,他擋著尚有些怔忪的寒棲意,又將一道劍光掃向蘇見雪,“本神方才說過,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