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緊酒杯,遲遲未舉起,沉默許久,“是我自私了。”
“哎說什麼話,你走不走,這丫頭都是要嫁你的,先嫁好,免得再過幾年,被人笑話是老姑娘。”
不想他們擔憂,池逾順勢揭過,和喻卉笙一來一回對飲。
飯沒吃多少,一瓶花雕被兩人喝得乾淨。喻卉笙醉倒,池逾尚清醒,還能將老丈人安置回床上。
喻遲收拾好飯桌,正準備清洗,腰肢被人用力攔去,嚇得手中的碗砸落,濺起一圈水花。
身後的人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嚇什麼,這家裡除了我,還能有誰?”
喻遲給他一拐子,“鬨什麼,我要洗碗。”
池逾挨著她的頸窩子,“放著,明早我來洗。”
“明早油漬都凝固了。”
“沒事,熱水一衝,什麼都融化了。”
喻遲被說動,丟下碗,洗乾淨手,回身擁住他親吻,水漬儘數擦在他背上。
怕鬨出動靜吵醒喻卉笙,喻遲隻讓他過點小癮,撤離唇,跳起來夾住他的腰,要他抱回房。
池逾托住她往上顛一顛,調笑道:“你現在,越來越嬌氣了。”
他喝了酒,身上熱,在大寒時節卻是極佳的取暖器,喻遲禁不住往上貼。
“嬌氣,你不是喜歡嗎?”
聽得男人火氣大冒,抱緊人便大步流星上二樓。
房間池逾在扶喻卉笙上來時,便燒起了炭爐,但此刻他有些後悔,熱氣熏得整個房間都燙了。
他抓住人伸起的手,扣回脖子上。
她豎起三根手指,他摳起她又一根手指。
她哀嚎,推他一把,往床裡頭躲。他不依,追上去,側身躺著也可以。臨了在想,明天開始分房睡吧。
再躺下已是醜時。
他抱住人,她嫌不夠,拚命往他懷裡湊,他抱緊些,笑著打趣,“先前不是還要推開我,現在又纏上來?”
“冷。”她想明晚還是不分房睡了,被窩冷,他暖床正好。
他偏頭看,炭燒完了,“我去添點。”
“不要。”往後這樣的寒夜,隻有炭火和寒風陪她度過。
池逾明了她的心思,將她抱到身上,“這樣呢?”
“嗯。”
兩人安靜抱了會,人沒動靜,池逾以為她睡著了,突然長長歎息一聲。
“為什麼歎氣?”喻遲仰頭,撓撓他的下巴。
池逾咬住她的手指,“還不睡?”
“被你吵醒。”
“就會賴我。”
“嗯,賴你。”
池逾往下,貼貼她的眼睛,“時候不早了,快睡吧。”
“什麼時候走?”她突然轉了話題。
見他又沉默,喻遲輕笑,“總要說的,還是你想等臨走前,再匆匆與我話彆?”
自池大少爺和池老爺子相繼斃命於日本人的陰謀之下,池逾便做好赴前線殺敵的準備。雖然他一直不承認參軍的部分原因是想給他們報仇,但喻遲清楚,他對他們留有血緣情分,決計無法接受他們被日本人迫害到橫屍街頭。
而蔣同意聯共抗日的消息一出,喻遲便知道,他離開之日不遠了。
“還沒消息,到時間了何川會來找我。”
何川是他兒時夥伴,家中親人皆慘死於日本人手下,他逃了出來,沒多久就參了軍,誓要給他們報仇。
“那……能等過完年嗎?”
“不知道。”
“好,這幾日我將東西先備好,若是他突然來了,也不用手忙腳亂。”
“不必備什麼,輕裝上陣最好,東西多了累贅。”
“也是,那就準備些乾糧和藥品。”
“好。”
又躺了會,池逾想起個事,坐起來把人放到自己位置上,“我去拿個東西。”
喻遲淺淺打了個哈欠,“什麼東西?”
“好東西。”
他到梳妝台那摸索一會,拿了盞油燈走回來,扶她坐起來,吊著手裡的東西在她眼前,“瞧瞧。”
喻遲一眼就看見那個吊墜,是有一回池逾擄走她去山上打鳥時,在溪流邊撿到的一塊菱形石頭,拇指大小,顏色剔透。她很喜歡,可當時他們的關係有些劍拔弩張,逗玩她又不願意給,小氣吧啦地揣在兜裡。
那是他們見麵的第三回,也是他來上課的第三回。他照舊目中無人,囂張乖戾,課堂上百般搗蛋,又是同她嗆嘴,又是蠻橫地曲解她講課的意思,氣得她下學將他留堂,以向池老爺告狀做威脅。哪知他壓根不怕,直接將她擄上山。
那座山她從未去過,坡陡路窄,沿途還有各種各樣的蚊蟲,她一麵爬一麵揮蟲子,沒多久就跟不上他,失了方向。回身一看,下山的路陡得像天梯,望一眼都膽寒。
她不敢動,抱著欄杆等他回來。半個時辰等不到人,她開始急切,剛準備挪步下山,腳卻軟了,一下子摔倒。幸而他及時回來伸出手,不然恐怕就要葬身深山。
她氣極,對他又罵又打,他不怒反笑,說這樣多好,整天端著一副深閨小姐模樣,板正又無趣。她說要你管,他說好,不管,就要放手,她嚇得又抱住他的小臂。
最後還是被他背上山,去看湍急的溪流,再走到溪流的源頭,嘗甘甜的溪水。再去打鳥,設陷阱抓野雞,山上到處是木柴,隨便撿一些就能生火烤,能烤食物,還能給她烤戲水弄濕的衣裳。
雖然惱怒他強盜似的將她擄走,但那天她嘗到新奇的東西——烤雞、烤麻雀、烤蠶蛹、還有烤蝸牛,後兩者是被他強行喂下去的——那是她十八年裡從未有過的體驗。
後來下山也是他背,陡峭山路光看就叫人膽顫,他卻輕鬆地背著她,又快又穩地邁完一步步台階。回到家,被她父親發現,抄起棍子就要打這個紈絝少爺,被她攔住。她說了謊,稱自己是自願和他上山的。她第一次說謊,心虛得無地自容,他卻在後麵忍不住笑出聲。
想起最初他的百般刁難,她氣得牙癢癢,不管吊墜,伸手就去打他。他笑著把人抱住賠罪,“是我錯了,不該那樣戲弄你。”
她氣得扭頭,拿脖子對他。
“正好。”他撩起她的頭發,把項鏈戴上去,“這鏈子,是我娘留給我的。姓池的當初認識她,送了她一個吊墜,她寶貝得緊,買了鏈子天天掛脖子上。後來走前,說把它留給我未來媳婦兒,我隻要了鏈子,誰要那個負心漢的東西,就順手放進棺材裡。”
扣上鎖扣,他把頭發捋至一側,低頭吻在鎖扣和她脖子上,“我雖然姓池,但我學的我娘,這輩子隻鐘情一人。”
喻遲回身,吻住他的唇,纏綿撕咬,又是極儘熱切的宣泄。
一吻畢,他抵住她的額頭,“阿遲,從前初識你,百般捉弄和為難,是我不對,後來對你心生愛慕,卻讓你遭池家折辱,如今好不容易與你定終生,卻為家國大義,必須離你而去。這輩子,總歸是我對不住你。”
“沒有對不住,生於戰亂年代,每個人都不易。我隻求你答應我,如非必要時候,時刻緊著自己的命,活著回來見我。若到……也不必牽掛我。”
“好。你也要答應我,一旦北平失守,立馬和父親撤離上海,屆時會有人接應你,我都交代好了,他們會帶你們去安全的地方。日本鬼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攻破北平,上海恐怕也守不了多久。”
“若到那時,哪還有安全之處。”
“你隻管跟他們走,答應我,不要冒險留在上海。國很重要,家也重要,我守國,你守家。等著我回來。”
淚意上來,她強行壓下去,重複他的話,“好,你守國,我守家。我等著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