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撂下話,明日這個時候來請人,便派兵包圍了學堂,走前,朝收容難民的屋子看一眼,勾起嘲諷的笑。
喻卉笙氣極,在日本人離去後倒在地上,喻遲趕忙將藥給他服下。
喻卉笙吞下藥,指著二樓,“之顏,你快收拾東西,連夜同他們離開。”
喻遲給他拍著背順氣,麵不改色道:“爹,我不走,明日我替你去。”
“不行!日本人讓我去,並非講課那麼簡單,此去,九死一生。”
“既是這樣,我更不能讓您去冒險。”
“之顏,你出事了,讓我如何同阿逾交代?”
“不必交代,您是我爹,我為您做什麼都是應當的。”
“之顏!”他看見藏在地窖的兩人上來,將喻遲推過去,“快,天黑後帶著之顏離開。”
喻遲站穩,給兩人鞠躬,“二位先生,日軍已經包圍了我家,家中還有難民,若我和我爹逃離,難民勢必被屠。但為全我護父之心,如今之計,隻有麻煩你們帶我爹離開,明日我替我爹去赴約。”
她弓著身身子,好似他們不答應她就不起身。
喻卉笙了解自己的女兒,決定之事旁人無法說動,便和兩人使眼色,叫他們先應下。
得他們應允,喻遲上樓給他整理行囊,一切從簡,但她還是忍不住將寫給池逾的幾百封信,還有他們的婚紗相一同放進包裹裡。
喻卉笙進房,她告訴他:“爹,這些信件要勞您幫我帶走了,若他日阿逾平安回來,就將這些信給他。若路上出了什麼差池,便一把火燒了。”
她不舍地撫摸著相片上的人,“相片也帶走,免得阿逾被他們認出來。”
喻卉笙老淚縱橫,握住她的手,“爹答應你。”
喻遲倚進父親懷中,懂事後第一次在他麵前流淚,“爹,女兒知道您在做什麼,您比我有用,我一介柔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留下也做不了什麼。亂世之下,人命如草芥、如螻蟻,但草芥螻蟻並非全無用處,無用的自當給有用的鋪路。您不必不舍,自保為重。”
“之顏,爹對不起你,當日就該讓他們先帶你走。”
“您知我性子,我怎麼會舍棄您獨自逃命。”
“爹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阿逾。”
喻遲在父親懷裡睡了一覺,第二天醒來,卻發現自己在一輛貨車上,周遭黑暗,隻有一盞小小的火苗。
接應之人告訴她,喻卉笙喂了她安眠藥,把他們送了出來。
她明白過來,為什麼昨日他那麼輕易地答應了她。
她流著淚,看著車子快速駛離上海,一路南下。逃出上海百裡左右,一行人在城郊休息,她終歸沒能狠下心,跪下去央求他們帶她回上海。若父親真的遇險,她得去給父親收屍。
於是沿路返回,夜晚時分偷偷潛入市區,在南京路的難民區,聽見他們說,日本人以行刺罪名,將喻先生射殺,並懸屍於城樓。
喻遲癱軟在地,幾近昏厥,被兩人扶著,強撐一絲力去城樓下。
城樓上懸掛著兩盞明燈,一左一右,照在被吊之人身上。喻遲遠遠看著,捂住嘴蓋住嗚咽。昔日身體健壯的父親身形枯槁,粗繩穿過他脖頸,緊緊勒住,臉色泛紫,眼睛還未全閉上。
她狠狠咬住唇,似在啖日本鬼子之肉,將之撕咬出血,“若搶回我父親的遺體,再全身而退,我們有多少勝算?”
那兩人保證道:“不管勝算多大,我們必搶回喻先生的遺體。”
他們把她送出城外,安置在安全處,她等了一個晚上,熹微之際,其中一人背著父親的遺體回來。
喻遲悲慟地解掉父親脖子上的粗繩,將他的眼睛闔上,再整理好淩亂的衣衫頭發,最後用白衣將他蒙住。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不能浪費在眼淚上。她擦乾眼淚,想去同兩人道謝,才發覺少了一個人,“另一位先生呢?”
男人麵露愧疚,“為掩護我,犧牲了。”
喻遲“砰”一聲跪下,挺背垂首,“之顏對不起你們。”
男人連忙扶住她,“喻小姐無需自責,此行任務,就是護你和喻先生安全離滬,沒保住喻先生,已是我們失責。”
“隻為遵守同池逾的承諾,以命護我們父女二人?”
“池先生散儘家財,助我軍抗戰,臨行前隻有這點囑托,我們不敢辜負。”
“隻有這點原因嗎?”喻遲把行囊中幾本厚厚的本子交給他,“我清楚,若隻遵守對阿逾的承諾,你們不會答應我父親在上海逗留那麼多日。”
“我不問其他,隻勞您告知上頭,我父親會的,我也會,雖沒他熟稔,但我學得快。家父一生守護之物,儘數在這,未儘的使命,由女喻之顏完成。”
“喻小姐,可是池先生,他希望您平安離開。”男人從兜裡掏出一張紙,“這是他托我交給您的,是南方一處房屋,有耕地,如若幸運,您可在那平安到老。”
她打開看一眼,又折回去,“東西我收著,希望有一天我能去瞧瞧,那地裡都種了些什麼。”
“喻小姐,喻先生和池先生希望您平安。”
“我知道,但他們會明白。”
他們會明白,國仇家恨之下,雖為女兒身,也有鴻鵠誌。她上不了前線殺敵,就為他們守好後方陣地。
喻卉笙之女,池逾之妻,喻遲,寧做刀下魂,不做亡國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