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大紅燈籠高掛,鼓簫笙樂奏起。滿堂紅,歡笑語,大人小孩擠破腦袋看新娘。
有人喊,這是抗戰勝利後,咱村子第一回喜事,不如改一改往常風俗,蓋頭在這掀,新娘子和我們一同入席。
村民附和,抗戰歸來的男人細心問過紅蓋頭下的新娘,新娘應允。
紅綢蓋頭被男人小心掀起,蓋頭下的女人宛然一笑。
“阿遲,願意嫁我嗎?”
“阿遲——”
喻初如夢初醒,循聲望去,是新娘的娘家人給她遞喜糖。喻遲道謝,剝開放入口中,甜如蜜,如同堂中,那對終成眷屬的戀人。
“禮成,大家入席。”
喻遲被村民簇擁著落座。
這是南麵一個小村子,名叫平湖,當初池逾給她和喻卉笙置辦的去所。一間帶有前庭後院的房屋,一塊種著水稻、瓜果蔬菜的耕地。
1945年抗戰勝利,喻遲在1946年的春天來到這裡。村子風景如詩畫,村民淳樸,幫她在這安了家。
她在前庭辦了學堂,免費讓村中的孩子來念書。耕種活計她不懂,便交由幾個熟手幫忙打理,閒時就去學習耕種和采收。
到村裡辦戰後第一樁喜事時,她已來了大半年。
“喻先生,多謝您幫我們謄寫喜帖對聯,若沒您啊,我這貓爪子畫出來的字,可真不敢拿出來見人唷。”
新人舉著酒來向她道謝。
喻遲舉酒站起,“舉手之勞,不足掛齒,祝你們百歲從歡,白頭偕老。”
新人相視一笑,將酒飲儘。
這是村子多年來唯一的喜事,從白天到晚上,大家玩儘興了才三兩結伴回家。喻遲也待到最後,和鄰居花嬸一同回去。
“之顏,來了這麼久還未問過你,是否婚嫁啊?”
喻遲頷首,“嗯,民國二十四年結婚,到如今也有十年了。”
“那……”花嬸欲言又止。
“去打戰了,還未回來。”
花嬸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會回來的,會回來的。”
會回來的,她也堅信。
翌日,課間喻遲正在教學生寫字,昨日成婚的男人在屋外頭吆喝她。
“喻先生,你瞅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是一棵扡插過的桂花樹。喻遲來沒多久便托村民幫她尋一棵桂花樹,她想像從前一般,種在庭院裡。
她和男人道謝,引著男人去她早已挖好的樹坑,男人幫她把樹種好,累得滿頭大汗。
“麻煩你了,新婚第一天,就來幫我乾活。”
男人飲儘喻遲倒的水,擺手說這不算什麼。
“喻先生,您怎麼想起種桂花樹啊?”
喻遲摸著小樹苗細瘦的枝乾,說:“桂花樹多用途,既可觀賞,九月開花,花瓣還能食用,桂花羹、桂花糕、桂花茶,等開花了,我做一些甜食給你們嘗嘗。”
“這要多久才能開花?”
“大概四五年吧,很快。”
四五年後,若正好到九十月,桂花飄香,希望他能循著桂花香回家。
*
1949年9月,喻遲受到一封北京來的書信,邀她去北京看新中國成立,看□□升旗。
喻遲回信答應。
出發前十天,除了上課,她就坐在院子裡,桂花樹下畫畫。時常有學生在下學後留下,幫她研墨,問她畫什麼。
喻遲說畫人,一個很重要的人。
紮著羊角辮的女孩看著掛在繩子上,一幅幅相同的畫,疑惑地問:“先生為何要畫這麼多?”
“下個月去北京,要拿著畫去尋人。”
他們的婚紗相,她一直隨身攜帶。在一次任務中,因緊急轉移場地,需要換掉身上的衣服,被遺落到不知何處。
“那先生畫的是誰,長得真俊。”
“是我的丈夫。”
她拿起一張新的宣紙,提筆沾墨。
“他有一副黛黑的眉毛,一生氣,眉頭就往上翹,皺得緊緊的,我總要給他揉很久,才能鬆下來。”
當初池家阻撓他們來往,天天找人來堵他和罵她時,他每天都氣得在院裡不停地走,一雙眉皺得快粘在一塊,手中持一根竹竿,隨時要出去和他們乾架的架勢。
那時她便拉著人,坐在桂花樹下,揉散他眉間的褶皺,告訴他沒關係,任他們鬨。
“他有一雙澄明的眼,像你們常去的那條溪流一樣,澄澈乾淨,能見著底下的石頭和遊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