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做什麼?”何雲的神情透露出一點怒氣,又顧及著這裡雖然僻靜,卻也可能惹人注意,隻能壓低聲音。
“我什麼也不會做的,”柳月無辜的眨眼,輕哄著的語氣,就像在給小動物順毛,她的氣息溫熱的吹拂在她扣緊的領口上,“我隻是想靠你近一點。”
初夏的天氣,每一口呼吸都在讓人感受著升溫。
“陸掌櫃向來事多,如今終於肯抽空回來看看啦?”
管家的小兒子阿富殷勤的招呼聲傳過來。
何雲心裡一緊,抽離開被柳月製住的手,將她推離身前。
“嗯?這位小姐是?”十步開外的男人定住步伐,看著慢條斯理整理頭發的柳月,頗有興致的出聲。
何雲從柳月身側轉過頭,點了個頭算是打過招呼,便獨自離開了。
柳月看了眼陸盛金,屈屈身,“我叫柳月,寒微時蒙黎老爺搭救善待,在此問先生好。”
“好,好。”陸盛金笑容滿麵,“皎若雲間月,姑娘名字好,相貌也絕色,真是玉容臻首春風住,秋水微揚百花羞啊。”
“先生謬讚了。”
他上前幾步還想搭話,柳月卻施施然行了個禮走了,他甚是留戀的看著對方的背影遠去,暗自想著,總得想法子把這等妙人討過來才好。
“老爺對這姑娘什麼態度?”他和阿富一邊走一邊打聽。
“重視得很呢,老爺花了很多錢物請人教她。”阿富慣會做人,瞄著陸盛金那副色迷心竅的樣子,他心裡發笑,但麵上仍是殷勤。
“噢……”陸盛金了然,又嘀咕道,“阿雲對她不像是合得來的樣子。”
“你還不知道嗎?除了老爺,雲小姐對誰也不上心。”
“那倒是。”陸盛金笑了一聲,“阿雲這丫頭的心思和咱們老爺還真挺像,要不是荷姑姑去的早……”
他突然不說了,陳年舊事說多了容易觸黴頭。
見到黎昌邑,陸盛金規規矩矩的站著稟報道,“軍營裡咱們安插的探子已經站穩腳跟了,以後行事會順利許多。”
“嗯。”黎昌邑看著書飲了一口茶,“酒樓的生意也好起來了,這是你的功勞。”
“是老爺栽培的恩德。”陸盛金一邊說著一邊頻頻向他看。
“還有事?”
“咱們府裡那個叫柳月的姑娘,我……”
“她自有她的去處。”黎昌邑打斷他的話。
陸盛金被他堵住話頭,十分無奈,這時阿富慌慌張張跑過來說道,“老爺,柳小姐和雲小姐爭執中一同摔進池塘去了,剛剛被救起來各自送回房中了。”
“胡鬨!”黎昌邑將書一摜。
陸盛金看到黎昌邑的心情急轉直下,也就識趣的退下了。
何雲裹著被子在房間裡,換下的濕衣服被小丫頭一件件拾起來,她端起小幾上的薑湯飲了一口,皺著眉出聲問,“義父有說什麼嗎?”
小丫頭畏畏縮縮的回答,“老爺說以後把您和柳小姐的院子隔開,不要見麵了。”
她見何雲端著薑湯不再說話,便退下去了。
落水之前,何雲經過園子,聽到柳月的聲音,似乎在與人爭執著什麼。
“這兩天你總讓我學邀寵之法,這種獻媚技倆我學來做什麼?”
“什麼李局長?他要把我送到哪裡去?”
“知恩圖報?他要我當個□□我還要感恩戴德嗎?”
她的語氣隱隱有哭腔,何雲感覺到她早就預料到的事情快要來臨了。
本來以為可以冷眼旁觀,可此時心裡明明憂慮更多。
柳月急急地跑出來,她們迎麵遇上,柳月躲閃不及撲了過來,何雲呼吸一窒,抬手扶住她,就在這看清對方的短短時刻,何雲明顯感覺到柳月的神情變得極度扭曲了。
“都聽到了是嗎?嗬!我真像個笑話。我為什麼要來這裡?為什麼要遇到你?”
何雲怔住,“你……你彆衝動。”
柳月用力推她,何雲並沒有鬆手,小路上石子濕滑,兩人推搡間便絆倒跌進了水裡。
池水真是涼啊,當鼻腔裡灌進水的時候,她難受的想立刻死去,可相比於堅硬的人心,這池水已經把無情演繹的很溫柔了。
“不要見麵了……”何雲重複了一句,垂眸看著碗中的湯汁,隻覺辛辣撲鼻。
幾天之後。
柳月抗拒對她所有的安排,她闖進了書房,站在黎昌邑麵前,單薄的身影就像暗夜裡的一星螢火,“你帶我回來,讓我好吃好喝,教我讀書寫字,甚至讓我學習跳舞唱曲,花費這麼多心思的培養,就是為了讓我去當高官富商麵前邀寵獻媚的玩意嗎?”
“你有什麼資格跑來跟我叫板?”黎昌邑坐在木椅上,看她就像看一隻螻蟻,“你忘了你縮在泥坑裡吃臟包子的時候嗎?”
“是,我自不量力。”柳月一件一件扔掉身上的配飾,“我出身卑賤,但我並不是一個玩具,裝裝點點就可以拿去送人!”
“來人!”黎昌邑臉色陰沉,兩個年長侍女應聲進來站在了柳月身後。
“李局長那邊已經派人來接了,帶柳姑娘去打扮,好好送過去。”
“是。”
“我不去!”柳月甩開侍女的手。
兩個侍女交換了眼神,一人一邊,控製著她走出了書房。
“姑娘,安分點吧,你今天要見的李局長,手底下可管著一個繁華的舞廳呢,若是你表現的好,你的好日子絕對是過不完的,若是你不識抬舉,你的下場可不一定比流落街頭好,”幫她打扮的侍女看著她麵如死灰的模樣,有些於心不忍,於是出聲寬慰她,“聽說你和府裡的小姐也不對付,你生得這麼好,何必拘泥在這裡,飛出去了豈不快活?”
柳月轉頭看到敞開的衣櫃中露出的一截淡雅顏色的袖子,鏡中的女子暗沉的雙眸中終於顯出些亮色。
那日失控落水時,抱住她的人流露出的關切真實的無以複加,這世上,還有人不想讓她溺死。
“好,我知道了。”柳月平靜的張唇。
黃昏時分,李府的車子載著盛裝打扮的柳月駛離黎府。
而柳月大鬨書房的事情也很快傳遍了內宅。
“這小丫頭不像是池中之物,如今還依仗著老爺就敢如此胡來,以後得了臉還不得騎到老爺頭上去啊。”
“說是這麼說,可咱們老爺何許人也,從來就沒有他吃虧的買賣,怎麼會收不住一個路上撿來的玩意。”
“看著吧,就算她有朝一日身價百倍,還是得服服帖帖為咱們府裡做事。”
……
何雲等到了後半夜,柳月終於推開了房門。
似乎沒想到房中會有燈,她愣愣的站在門口看著那一點燈光蔓延開來,直到將整個房間照亮。
“門口冷,進來吧。”何雲放下燈盞,抬眼看她。
眉眼精致的女孩一副倦容,妝已經暈花了,發髻也有些鬆動,可怔愣過後,她卻信任的關上了門,留下共處的夜晚。
直到麵對麵坐下,嗅著來自柳月身上淺淡的酒氣,何雲才徹底放下心。
“府裡都說我們不對付。可是這種時辰,你在我這裡,我真不敢想。”柳月撐著額頭,倒了杯水喝著,挑了挑眉看她。
何雲看她神態慵懶,從桌上的水盆裡擰了一條毛巾給她,“擦擦臉。”
柳月擦乾淨臉上的殘妝,“我肯定像隻花貓。”
她將毛巾擲進盆中,站直身子開始解衣扣。
何雲坐不住了,移開了目光,“你要安寢嗎?那我明天再來。”
柳月按住她,用氣聲說道,“彆急著走,我還有事要你幫忙呢。”
隨著衣扣一粒粒解開,女孩的肌膚也一寸寸顯露出來,何雲不自在的看上去,臉色卻瞬間變的難看起來,隻見她自肩部往下到腰腹處,散布著一片片淤青的掐痕。
柳月也垂頭看著,漫不經心的態度,仿佛這不是自己的身體,“不過是喝杯酒的功夫,那老家夥的手可沒少在我身上使勁。”
“有藥嗎?”
柳月披上衣服,走到梳妝台前,拿起了一個小罐子。
“教我唱曲的姑姑拿這個給我的時候,我還打算摔了的。”
何雲起身走過來,將那罐子接在手裡打開,“脫衣服。”
不知怎的,明明剛剛也是當著她的麵解衣服,卻心中坦蕩,此時由她口中說出來,柳月卻覺得臉上泛起熱來。
“怎麼不脫?”何雲已經倒了些藥在手中,皺眉看過來。
“噢……”柳月轉過臉,褪下了半邊衣服。
冰涼的藥水一點點塗抹上那些醜陋刺眼的淤青,柳月每一次的輕顫,都讓何雲覺得自己也跟著在痛。
“對不住,我也是第一次給人上藥。”何雲蓋上藥罐。
柳月慢吞吞的穿上衣服,“你的賬本是我拿走的。”
“嗯。”
“你脖子上的瘡疤也是我抹了花粉在你領口上引來的蟲子咬的。”
“我知道。”
柳月的眸光如水,倒映著走到眼前的人。
何雲抬手幫她扣上剩下的衣扣,“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說,城裡現在最顯赫的人物,穆申卿將軍,他曾經有個戀人,書畫琴藝樣樣精通,但是死於非命,老爺子給你臨的字就是那個女孩寫的。”
柳月笑了笑,“原來目標是他。”
何雲不再多說,“你清楚就行了,早點休息吧。”
柳月牽住她的手,“不再陪陪我嗎?”
何雲的眼神裡是藏得很好的慌亂。
“鬆開。”
柳月看著她關上的門,屋子裡的藥味與另一種越來越淡的香味交纏在一起。
她坐下來,鬆開發髻,如瀑的黑發散落,像一片漂浮的黑紗遮掩住部分潔白的肌膚,她兩眼放空,沒有什麼感情的喃喃自語,像是在為作了許久的曲子譜一個收尾。
“明天我就要去華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