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予一行人慌慌張張地往家那邊趕,餘師兄坐在外邊趕著馬,程父和程予、沈晴坐在車裡,耳邊聽著馬蹄踏在道路上和身下軲轆轆的車輪行進聲,心裡一片茫然的寧靜。
四下無言,沈晴靠在程予肩上,雙頰微霞,像是梅子新熟初染的一點紅。
“怎麼辦……”
這聲音極輕淺,如果不是近在耳畔,程予幾乎以為是自己幻聽,她瞥了眼程父,程父一直側頭看著風飛翻動的車簾,似乎在思索著什麼,並沒有留意這邊的動靜。
“能由我嗎……”
程予看著沈晴皺緊的眉頭,似乎很不快的模樣,她將手撫了撫沈晴的腦袋,那人感受到了依賴的溫度,歪著頭在她肩上蹭了蹭,舒展了些眉頭。
過了些時候,車停住。
餘師兄跳下車,回過身攙著陸續從車裡鑽出來的程父、程予和沈晴。
李媽媽披著外衣提著燈籠在門口接他們,她看著大家麵色不鬱,也就知道今晚發生了大事,也跟著一起不安起來。
“閒話少敘,今晚城裡要鬨呼一陣,我們快進去。”
程父引著兩個女孩與李媽媽一同進了家門,餘師兄也趕忙去卸了馬車,程府大門關閉,大家各自回房。
將軍府的大門外兵荒馬亂,穆申卿的親兵將府宅圍了個水泄不通,徐管家守在穆申卿房門口,留神聽著裡麵西洋醫生操刀的碰擊聲和穆申卿時而隱忍的痛哼,他的手掌摩挲個不停。
一個衛兵悄悄走過來呈上一個盤子給他看,徐盛平皺眉看去,一支頂端磨得寒氣森森的飛鏢,上麵還沾著已經冷卻的暗紅血跡。
徐盛平接過盤子,抬抬下巴示意他退下去,徐萍此時也端著茶水來到身邊,他轉過身請示道,“少爺。”
“進來。”穆申卿的嗓音已經有些乾啞。
徐盛平推開門,不怎麼寬敞的房間,地麵上簡單陳設著一些鬆木家具,穆申卿褪下了上身的衣服坐在一張沙發靠椅上,他精壯的身體上已經裹上了一層層潔白的紗布,平時放書的桌子上擱著查理醫生的手術工具。
查理醫生是穆申卿的朋友,他一邊收拾自己的醫用箱一邊對著麵色灰白的穆申卿說道,“穆,你真是一頭莽撞的獅子。”
徐萍走到穆申卿旁邊,穆申卿端起熱茶飲了一口,他側眼看著徐盛平手裡的盤子,眸子漆黑像是一汪深水,“等著看吧,我的血不會白流。”
查理醫生無奈的搖搖頭,“你們中國人總是喜歡說冤冤相報何時了,怎麼沒有人願意聽呢?”
穆申卿冷笑一聲,拿起了那支鏢,“道理留給讀書人去講吧,我們這種粗人隻要會借題發揮就可以了。”
徐萍適時的將茶盤遞到查理麵前,“醫生喝茶。”
查理看著徐萍低垂著的清秀眉眼,也就顧不上與穆申卿爭論了,伸過手去端起了茶杯。
穆申卿看向徐管家,“傳我的令,讓吳林今天晚上領兩百個人圍了李善堂的府邸。”
“是。”徐盛平頷首。
程府。
程予扶著沈晴回了房,她好不容易將人扶上了床,又想蹲下身去幫她脫鞋,沈晴卻拽著她的手腕不鬆手。
夜色已濃,房中昏暗,程予坐在床沿,“怎麼了。”
“我想換衣服。”
程予瞥了一眼被子上的寢衣。
她試著抽動手腕,“你先在這坐一會,我去給你端水來擦臉。”
“好……”
沈晴乖乖地鬆開了她,又看著她出去。
程予從灶台那端來熱水,沈晴已經換好了衣服,頭發也解開了,發飾隨意擱在床邊的小幾上,她蜷著腿坐在床上,腦袋跟著她的動作轉悠。
“小呆子,”程予把水盆放在小幾上,收起那些精巧的飾品,擰乾一條毛巾遞給她,“喏,自己擦擦臉。”
沈晴卻隻是看著她的手眨巴眨巴眼睛。
程予認命的歎氣,湊近去幫她仔細的擦過一遍。
她又幫沈晴洗了一下手,然後出去換了盆水自己洗。
等一切都收拾妥當,她站在沈晴門口對她說,“蓋被子,然後好好睡覺,知道了嗎?”
沈晴抱著膝蓋,對著她搖了搖頭。
程予與她僵持了一會,還是往外走。
“姐姐……”沈晴的聲音染上了哭音。
“我去換寢衣。”程予頓住,回頭道。
沈晴耐心等著,看著她又進來關上了門,似乎高興了,趕緊往裡側挪了挪,眼神在夜裡都亮晶晶的。
程予無奈的看著她,抬手理了理自己倉促解開的發髻,頭發有些卷曲,垂在臉龐,她坐上床,脫下自己的鞋,跪坐在床邊去解簾子。
她解開了一邊又去解另一邊,後邊一陣動靜,隻覺背後一暖,身體兩側伸出一雙手合攏在她的腰腹處。
“怎麼了?”程予停住動作,微微側臉問道。
沈晴的臉貼在她肩上,她能感受到對方急促的心跳,卻沒有聽到她的回答。
程予以為她是害怕,將手覆住她,出聲安撫道,“我不會走,我會陪著你。”
她這句話說完,突然感覺身體重心失控,等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躺倒在了床榻上,沈晴的呼吸近在咫尺。
床簾緩緩落下來,掩住了兩人交疊的身影。
身下是床鋪暖枕,身上是軟玉溫香,程予感到氣血上湧,臉上隱隱的泛起熱意。
她抵著沈晴的雙肩,試圖讓沈晴從身上下來,說出口的話卻怎麼也硬氣不起來,一字一句透著股淺淺的沙啞,“去睡自己的枕頭。”
“我不……”沈晴將額頭貼在她的頸窩裡,一呼一吸都是程予的味道,她貪婪的享受著這樣的親近,仿佛……以後都不能有這樣的機會了似的迫切。
“沈晴,”程予感覺出了不對勁,“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沈晴隻是久久的沉默。
程予的眸光暗淡下來,她抬手將沈晴淩亂的發絲捋到一邊,“你和……跳舞的時候,他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
“不能跟我說嗎?”程予耐心的等著,態度不鹹不淡。
沈晴覺得全身的血都冷了,她往程予懷裡縮了縮,隻是輕哼了一聲,“我冷……”
程予探手去尋被角,輕輕巧巧的一扯,攏住了兩人的身體。
此刻的安寧到達極致,沒有什麼能打擾她們了。
“阿予,”沈晴的眼角有些酸楚,“他想……娶我。”
一切都安靜了,隻剩下兩人之間相貼著的胸口,那聲聲相印的心跳勉強攪動著凝滯的空氣。
“你不想,就不嫁。”
程予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她的語氣聽起來平淡,手指卻無意識的攥緊。
沈晴久久沒有說話,程予感覺頸上漸漸染了一片溫熱的濡濕。
這天晚上她們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第二天她們起來吃早飯,大家臉色都不好看,好像都沒怎麼睡覺一樣。
程予在上茶的功夫湊近程父說了陳、陸兩位師兄今天就能安然出來的事,程父神色稍稍寬慰。
果然臨近中午時,餘師兄趕著車回來了,程府一家老小一起開門去接,看著陳恒陸尤兩位難兄難弟從車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