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前一後來到了賭場後廚,李清逸帶著她在門口等了會,門裡一個體形健壯的廚子領著兩個夥計正在備菜。一把厚實的菜刀在他手裡輕快翻飛,菜板被敲擊的聲音咚咚作響,聲音不震人反而像是有節奏的鼓點一般煞是好聽,不到一會,一條笨重的蘿卜便被切成了一團細若絲線的樣子泡進清水裡。
一個夥計吃力地提著一桶洗菜水往門口走,李清逸和程予往後躲了躲。
“放下,仔細摔了我的桶。”一聲敲鐘似的嗓音喝止了那個夥計。
隻見那包頭的漢子提著桶健步如飛的走出來,李清逸趕忙小聲招呼,“朱師傅,看這裡。”
那朱澎大眼一橫,一見是他,腳底一頓,但很快擺了擺手,“等我倒水。”
“朱師傅跟誰說話呢?”一個臉上兩道炭黑的男孩探出腦袋來疑惑不解。
“燒你的火,少管老子閒事!”朱澎沒好氣地一吼。
那孩子吐了下舌頭趕緊收回了腦袋。
他擦著手走到李清逸麵前,“怎麼回來了?”又看到他側後方站著的程予,上下打量了一下,嗬嗬笑了,“公子哥就是不一樣,逃難都能拐到漂亮小姐。”
“師傅說笑了。”李清逸有些不好意思,又安撫地看了眼程予,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朱師傅,我們想見見你們主事。”程予上前一步,主動說明來意。
朱澎的臉色嚴肅起來,“我們主事怎麼是你一個小丫頭想見就見的。”
李清逸趕忙打圓場,“這是程伍老爺的千金,我能活到今日,多虧了她看顧收留。”
“噢,還是一個有俠義心腸的丫頭。”朱師傅的臉色和緩了些,眼神也添了些親切感,“這點像你爹,很好,跟我來吧。”
他們又跟著朱澎在後院繞了一圈,通過一扇隱蔽的小門,進到了賭場的上層,這裡裝飾素雅,看得出主人是個品味不錯的人。
朱澎站定在一扇烏黑的門前,鏤花的上門糊著竹葉紋理的紗,他屈指敲了三下停一會又很快的敲了兩下。
“進來。”門內的一個清冷女聲響起。
朱澎打開門,側身讓他們進去,又在外麵麵關上了門,守在了門口。
“何姑娘。”程予平靜地看著端坐案前的何雲,李清逸也禮貌地向她點了點頭。
深黑的案幾上,一縷香煙悠悠然從香爐的縫隙間飄起來,直至越來越淺淡,最後與屋中的空氣融合不見。
何雲似乎知道她會來,擱下了手中的毛筆,手底的賬簿小字依稀筆畫整齊,她抬頭將視線在他們之間繞了一圈,落定在程予身上,“程小姐有事找我?”
“你們可以送李公子出城了。”程予平靜地陳述。
“嗯,當然。”何雲若有所思,抬手製止了李清逸的詢問,繼續看著程予說道,“程小姐冒著風險照顧了李公子這麼久,也算是幫了我們的忙,若是有需求可以儘管提。”
“我知道你們的能力,我希望能通過你們保護好我妹妹。”程予目光平靜,也不廢話,直接坦誠了心中所求。
“你妹妹?”何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好奇和更深處暗藏的柔和,“穆將軍的未婚妻嗎?她何須我們保護。”
“這就是我唯一的要求。”程予似乎很抵觸‘未婚妻’這個形容,眉頭皺了起來,也不想多費口舌了。
“好,我會跟我們掌事說明的。”何雲應允下來,轉頭看向早就欲言又止的李清逸,“李公子,今天晚上會有人送你出城。”
“那我父母怎麼辦?”李清逸往前走了兩步,急切地開口,“我絕不是舍棄家人苟且偷生之人。”
“我知道你不是。”何雲淡然地笑了笑,就像幽穀中悄然綻放的蘭花,她接著說道,“可是你現在還太弱了,一出現就會被穆申卿像捏一隻蟲子一樣抓住。出城之後,或許能另有一番天地。”
這話裡的暗示不言而喻,李清逸沉默下來,墨黑的瞳孔裡閃過一陣陣掙紮,終於還是點了頭。
“好了,事情說完了,要喝杯水嗎?”何雲抬了抬下巴示意不遠處的案幾上的茶壺。
程予還未說什麼,樓下卻響起一陣很多靴子踏入和不斷驅趕賭徒的聲音,人群推搡,連連驚呼和大聲嗬斥喧嚷不止。
門外的朱澎探頭查看了一眼,開了一邊門報告情況,“是吳林那個刺頭。”
“每個月都要來鬨一下,真是填不飽的窟窿。”何雲眼神示意了一下,朱澎表示懂了,解開了頭巾關上門去應對。
樓下的吳林一把揮開塞到手心的錢卷,甚至目光不錯,隻是一邊手撐著腰帶嚴聲道,“我們收到舉報,你們這裡私藏逃犯,叫樓上樓下的人都出來,我們要搜查!”
朱澎見今天這人不好打發的樣子,擱下了手裡的盤子,與他拖延,“軍爺,我們這也是在政府登記了的營生,您要搜查可不能是一句話的事。”
“我的話也不行嗎?”
穆申卿從吳林背後繞出來,他的眼神自帶威懾,朱澎的身軀震了一下,垂下頭,“將軍親臨,不勝惶恐。”
何雲立在樓上門邊,三人將一切動靜聽得清清楚楚。
“我去跟他拚了!”李清逸的臉上充了血,晃著拳頭就想出去。
“你想找死,我們可不想陪葬。”何雲冷冷回頭一瞪,李清逸生生定住,鼓起的勇氣被遲疑一下消磨掉一半,真叫一個進退兩難。
何雲注意到程予依然麵不改色的從容模樣,不禁回頭說道,“程小姐好魄力。”
“不,我隻是想看看你們到底能有多少本事。”程予表麵淡定,心底其實也藏著憂慮,今天被人撞到她出現在這裡,勢必影響到程府。
但是她既然決定來到這裡,就已經做好當一個賭徒的準備了。
穆申卿抬起手,身旁的兵士屏住氣準備往樓上去,這時,一個小孩小跑進來,牽了牽穆申卿的衣袖,穆申卿垂頭,那小孩遞給他一張信紙便跑走了。
穆申卿隨手展開,看完上麵幾行字之後,臉色驟然暗沉,他帶著一絲視若無物的蔑視將那紙三兩下撕掉,隨手扔到牆角的掃把處。
“搜。”
兵士應聲而動。
他們剛踏上一階樓梯,“砰!”一聲之後,最前麵的兵士應聲而倒,溫熱的血從他死不瞑目的臉上緩緩流下來。
目睹一切的兵士們愣了幾秒,“快退!”不知誰喊了一聲,一群人又毫無出息的撤下來,拿著槍圍在穆申卿周圍警惕地四處看。
“哼。”穆申卿抬頭看向樓上,一個蒙住臉的男人拿槍挾持著一個女子出現在視野。
“穆將軍,如果你想要保住未來大姨姐的性命,就請早些離開這裡。”那男子勒緊手臂,程予難受地輕哼一聲。
“對準——”穆申卿毫無觸動的下命令,兵士們上前排成兩排,紛紛抬起搶指著樓上的男子。
“不能開槍!”一個藕粉顏色衣衫的女孩慌忙跑進來拽住穆申卿,她聲音顫抖地懇求道,“將軍,不能傷了我姐姐!”
穆申卿趕緊回身護住她,“你進來做什麼?這裡很危險!”
“不,”沈晴推開他的手,眼睛緊緊盯著樓上的女子,“你快救我姐姐,求求你……”
穆申卿憐惜地看著她,揮了揮手,兵士們會意放下了槍。
“我們可以出去,程小姐必須安然無恙的出來。”穆申卿冷冷地說道。
“好。”樓上的男子痛快地應允。
兵士們儘數護著他們退出了門外,台階上的屍體流出的血已經半乾。
程予將所有看進眼裡,她被轄製著,眸子卻直直看著被穆申卿攬住退走的女子消失在門口,她眼裡擔憂的淚痕還沒擦乾。
“還真是姐妹情深啊。”身後的人鬆了些勁,在她頸側看好戲般的出聲。
“抓住機會趕緊走。”程予壓著嗓子說道。
程予獨自推開大門走出去時,配槍的兵士在門口圍了一個半圈,沈晴從穆申卿身側跑過去扶住她,淚光泫然地問,“姐姐,你沒事吧?”
頭頂的陽光燦爛明媚,程予隻覺得頭暈,她眯著眼看沈晴,脖子上的勒痕泛著疼痛,可昨晚被溫軟的發絲碾壓過的地方依然感覺到淺淺的癢。
“你為什麼……?”
這話沒有問完,沈晴的臉色一瞬發白,低下頭不敢看她。
穆申卿適時開口,“程小姐安全就好,這裡不宜久待,你們就乘我的車回去吧。”
“謝謝將軍。”沈晴柔柔地開口,穆申卿的注意果然完全被吸引走了。
程予微微一勾唇,轉瞬即逝的嘲諷。
她們離開後,穆申卿抬手招近吳林,“今天的事就到這裡,既然敵人在暗處,就看他們到底能搞出什麼名堂。”
吳林遲疑地看了眼車子遠去的方向,“將軍,程小姐偏偏出現在這裡,沈姑娘當真毫不知情嗎?”
穆申卿低頭摸了摸袖口,“我這未來的夫人是個重感情的人,”他停頓了一下,看向此刻安靜得出奇的賭場,緩緩接著說道,“隻是希望她這份心不要被誤解了才好。”